除去身为同桌和班长团支书这种工作关系,题外话没讲过几句。只在一次晚自习前看新闻时。颜泽表现出很喜欢手机广告中的一首背景音乐。
季霄从刚拿出的练习卷上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颜泽注意到这个动作,由此判断他有点近视,但平时不戴眼镜应该是度数很浅,只有在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讲台前的电视时才会略显吃力地眯起眼睛。
颜泽正在心里捉摸着这个讨人喜的小动作,就看见季霄朝自己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样子。并不像平日那样严肃,至少眉间松松地舒展着。白色的顶灯在他的发上打出一圈淡淡的高光,光线继续下落勾出一圈半透明浅色的轮廓。
“这首歌叫《时间》,L…ETHER乐队的。你要听么?”
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逆着时光流向泄露而来。
颜泽迟疑半秒,笑着重重点了下头。
男生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白色的MP3递过来。女生伸手去接,掌纹交错的手心里蒙着一层薄汗。
“我也很喜欢。”补充了一句。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极短极短的时间跨度,一晃而过,险些捕捉不到。但对于女生而言,就像触电一样更为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不敢再凝视更久,心里是充盈的富足感。
数学课上,老师说,A 和 B 的交集就是 ,A 和 B 共有元素的集合。那时颜泽在想,有共同喜欢的歌,一起担任班委,甚至把同桌这点都算上,自己和季霄的的交集建立在琐碎得会轻易被忽视的元素上,小得可怜。
所以,关系也又轻又薄淡得可怜。
这样的关系,是无法拥抱的吧?
正尴尬着,救场的人出现了。季霄的目光落向了颜泽身后,突然一亮:“你们那边怎么样啊?”
颜泽顺势转过头。贺新凉在自己瞬间开阔起来的视野里得意地笑:“当然也是完胜,圣华中学那群书呆子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说着还摆出颇为不屑的神色。
颜泽这才想起,比起班级间的辩论对决,还有更重要的校际篮球比赛。
注意力被禁锢在哪个空间,完全取决于谁在那里。
“臭美。”季霄神色依旧淡然,但语气中透着高兴。
“我速战速决后还赶来看了你们最后的表演战,”贺新凉见顾夕夜也转过身来,连连夸赞,“不错不错。”又找抽地对季霄继续说“你和顾夕夜这对拉风组合还真登对。”
玩笑话换来了男生轻飘飘的拳头。“少八卦了。”
贺新凉对顾夕夜没有称呼,听不出情感亲疏;对颜泽却是明显很疏远的“班长”。无数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把颜泽心里阴暗的那个侧面加深一点,再加深一点,深到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光的轮廓。同时又在心里向自己反复强调,对方是贺新凉,没什么好在意的。如果是季霄的话,颜泽就恐怕无法接受了。
现在在心理纠缠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他们登对?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身为同桌又担任班长团支书这种对称角色的颜泽和季霄登对?
还是自己太普通了。
颜泽有点懊恼。
与此同时,心里漾起一些异样感觉,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类型情绪的颜泽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地压制回去。
和同学们道别后,颜泽和顾夕夜一起像往常一样回寝室。入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楼道里灯光昏暗,颜泽认真地注意着脚下,第一次没有展开话题。
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后,两人的寝室,一个在510,一个在511,数字上看起来是邻居,但因为正好被分置楼梯的两侧的最顶端,所以从上到五楼开始就变成了分道扬镳。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向不透光的走廊尽头走去,没有交集。
是很有喻义的分离。
'五'
在家,妈妈常会提起:“小泽啊,上次夕夜得满分的数学考试你考几分来着?你没拿来给我签字吧?”
在学校,老师也会说:“颜泽你跟顾夕夜那么要好干吗不学学人家的优点?”
同学们到家里来玩,翻看全家福相册。往往会问:“咦颜泽你不是这家人吗?为什么全家福里没有一张有你?”颜泽很受伤地把相册翻来覆去果真没有自己,蹭到厨房去质问妈妈“为什么全家福没有我?”结果被一句“你不上相嘛,还是锻炼你使用相机比较好”反弹了回来。
我成绩一般。我没有优点。我长相普通只配给大家拍照。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那样耀眼。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不再为怎么藏匿成绩单不让妈妈发现而绞尽脑汁。
——呐。夕夜。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顺利长大不知忧惧出人头地至少平平安安遇到美少年。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一点都不想,却还是样样都输给你。
我甚至祈求过很多次,让我一夜之间拥有超能力,让大家都喜欢我。
初中毕业的暑假,一家人去庐山旅游。唯一一个大清早就找不见颜泽的日子,日出非常漂亮,熟睡的顾夕夜没看到,熟睡的爸爸妈妈也没看到。当然也就没听到十六岁的颜泽站在洒满熹微的高高山崖上一遍遍向远方大喊,回声一圈圈荡漾而来。
凌晨三点的习习凉风中,没有人听见那些被拖长的带着哭腔的尾音:
“夕——夜——我想变成你——”
“我想——变成你——”
“变——成——你——”
'六'
潦草地吃了开杯乐泡面,颜泽急着去洗头。两个寝室一共十二个人,共用的卫生间只有三个水龙头,资源少得可怜,所以做什么都要争先恐后。这天还算赶得早,三个中已经被隔壁寝室的人占了两个,都在洗头。
颜泽拿了脸盆接水,同时把头发倒梳过来。突然,一小团洗发水泡沫从旁边水位溅到颜泽手臂上。恶心。
太近了。什么恶心的暗灰色泡沫都有可能溅落在彼此身上而不自觉。
距离是种不可或缺的微妙存在。
和贺新凉距离座位间的一条走廊,倘若在校门口遇见,会由衷地笑一笑相互点头说“HI”。
和季霄距离一个手臂的距离,颜泽必须每天洗头洗澡来维持彼此全无异味的淡然好感。
和顾夕夜几乎没有距离,从家到学校,从早到晚,每天粘在一起,即使没有那么多因高度差引起的复杂情绪,也难免因厌倦而略微嫌弃。
最适当的是不太远也不能太近的距离,要计算得刚好也不是件易事。
季霄一直叫顾夕夜“夕夜”,这颜泽是知道的。但颜泽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显然是两个字的名字给对方制造了麻烦。叫“颜泽”,太远了。叫“小泽”又过于亲切,叫“泽泽”,光想象都鸡皮疙瘩掉一地。
事实上,季霄对颜泽一直没有称呼,想说话时总是转过头就开口。因此,颜泽也不知道自己被季霄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
一定不在内核,颜泽心里有数。
晚自习时,颜泽视野的边缘,男生沉默的侧脸融化在了一片模糊的灯光中,变得像某种幻境。
季霄是那种绝不会考虑“儿女私情”的人。
虽然贺新凉才是真正以中考理科状元的身份傲然于整个学校的顶尖学生,但季霄也是以学习极端用功和年级第二的稳定成绩受到老师一致好评的优等生。比起总是下颌微扬视线高过水平的贺新凉,季霄从不刻意装拽耍帅,沉稳得只要出现在那里就会被女生多注意两眼。
颜泽对同学的八卦没多大兴趣,但也已经不下于五次亲眼目睹贺新凉和不同的女生在一起。进入高中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更新频繁度显然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
相比起来,坐在自己左边的男生则是对学业的关心度超过了大众的可接受范围,季霄没有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