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
美国的风景是美妙的,美国的朋友是友好的。但是,做为一个中国留学生,一个中国青年,一个中国女性,一个中国作家,她并不留恋属于异国的山水、建筑和舒适的生活,她清醒地认识到:“我不是一个乐而忘返的人,此间纵是地上的乐园,我却仍是‘在客’。”①当她在银湾的黑岭和乔治湖旅游的时候,她就想念自己童年时的家——芝罘;当她在雄伟、妩媚的白岭别墅里消夏的时候,看到英格兰人古朴的乡居生活方式,也立刻想到了在芝罘的见闻。她有时一面弹琴看书,一面却回味着和弟弟们在一起傻顽痴笑的日子,一面独自在森林中散步,一面就希望着身旁能够有自己的弟弟们同行奔走。她就在这种思乡情绪的伴随之下,度过了三年的留学生涯,以《论李清照的词》为题,通过了研究院的毕业论文,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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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二十》
1926年的7月,她象三年前离开祖国时那样,又登上了“约克逊号”邮轮,不过这次不是去国,而是再一次远渡重洋,投向祖国与亲人的怀抱了。
她的行李箱里,装着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的毕业证书和文学硕士证书,还装着一封厚厚的长达六页的信——这是吴文藻向冰心正式求婚的信件,请冰心带回祖国,呈报给她的双亲,请求得到谢葆璋夫妇的批准。
轮船愈是挨近祖国的土地,冰心愈是激动不已。当7月27日的黎明,轮船已经驶入黄海的时候,海上已能望见中国船只的帆影,冰心这时再也无法入睡,她望着东方的朝霞,盼望着与母亲和亲人们的团聚。“我俯在圆窗上看满月西落,紫光欲退,而东方天际的明霞,又已报我以天光的消息!母亲,为了你,万里归来的女儿,都觉得这些国外也常常看见的残月朝辉,这时却都予我以极浓烈的慕恋的情意”。①
等到黄昏到来的时候,“约克逊号”邮船终于徐徐地驶进了黄浦江口。这时候,学成归国的冰心,激动地走到甲板上,紧紧地抱柱而立,“迎着江上吹面不寒的和风,我心中只掩映着母亲的慈颜,三年之别,我并不曾改,我仍是三年前母亲的娇儿”。②
她在上海稍稍休息了几天,因为天热,因为看不惯上海摩登女士们的服装,尤其是因为思母心切,就又于8月3日登车北上,急不可耐地投向母亲的怀抱了!
北京的蔚蓝的高空,白白的云朵,绿色的杨柳枝条,粉红色的夹竹桃,都使冰心感到格外亲切。当然,还有与更加亲爱的母亲,父亲,弟弟们的重逢,更使冰心欣喜异常。她快乐地对小朋友们宣告:“我回家了!这‘回家’两字中我迸出了感谢与欢欣之泪!”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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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二十八》
③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二十九》
到家以后,冰心就于这一个月的月底,8月31日,完成了她《寄小读者》的第二十九篇通讯。为这部在以后产生了很大影响的儿童文学著作,暂时地画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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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返国
我的脚已踏着了祖国的田野,我心中
复杂的蕴结着欢慰与悲凉!
——冰心:《寄小读者·通讯二十八》
北京的夏末秋初,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这时,天空显得极其高远,又蔚蓝,又辽阔。而夏末秋初的燕园,也正处于一年之中最美丽的时刻,——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和楼群,以及蜿蜒曲折的小径,在一片蓝天的映衬之下,显得轮廓分外鲜明;苍翠的树木及绿茸茸的草皮中间,点缀着迟开的花朵:金色的矢菊,紫色的藤萝,淡紫色的、白色的以及各种各样颜色的大朵菊花,还有点点滴滴或一簇一簇的色彩鲜艳的不知名的花朵;而在这一片深绿、浅绿和姹紫嫣红的包围之中,更有一洼清澈的湖水衬托着秋景,使得这所美丽的校园,显得极其宁静、清幽。
从美利坚合众国留学归来的冰心,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明媚的季节里,在1926年的夏末秋初,一个新的学年度刚要开始的时候,回到了她的母校,回到了她与之阔别了三年的美丽的燕园的。
然而,这时候的谢冰心,已经不再是那个才思敏捷、温柔恬静的女高材生,而是一名严肃端庄、为人师表的女助教了。虽然她仍然象三年前离开母校时那样——个子瘦小,聪慧的目光中还是时时流露出纯洁的稚气。
这个有着瘦小的个子和丰满的面庞的年轻女助教,不仅是她的双亲、她的弟弟、她的家庭的掌上明珠,而且也是她的母校——燕京大学的骄傲。当她在燕大本科读书的时候,她就是《燕大季刊》编辑部国文组的编辑,还是闻名校内、校外、文坛、知识界的青年女作家。当她从本科毕业的时候,她获得了金钥匙的奖赏,又获得了留学生的奖学金。而当她留学归来,在异邦获得了硕士学位之后,就又被燕京大学同学会推举为执委常务委员,燕大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中的校友代表。《燕大月刊》编辑部在聘请一些名流学者当顾问时,又把年轻的冰心当作名流,聘为诗歌顾问。《燕京学报》还把助教谢冰心聘为自己刊物的编委,在1927年出版的创刊号上,第一篇文章的作者是大学者王国维,第二篇文章就是冰心早已脱稿的大学本科毕业论文《元代的戏曲》。可见燕京大学对待自己的高材生谢婉莹,给予了多么显赫的荣誉。
冰心到燕京大学教书以后,冰心的父亲就又南下,迁回了上海,在那里定居了。
谢葆璋的家位于上海市区西部的徐汇区,是一座三层的小楼房。笔者曾就上海旧居的具体地址一事请教过谢冰心先生。谢冰心先生答复说:她只记得是在徐汇区,当时的法租界内,她父亲的房子,与当时的非租界区(即华界)只隔着一条河,但是具体的路名与门牌号码,已经记不清楚了。①事后,笔者曾专程到上海市徐汇区去寻访。——现在的徐汇区,已是马路展宽,高楼林立,一派现代化的景象了,既找不到那条河,也找不到昔日的房子了。
父亲带领着全家南下之后,就只留下了冰心一个人在北京,住在燕园之中的朗润园里。这是一座大园之中的小园,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安静美丽,很合冰心的口味。虽然仍是想念南方的双亲,和分散在各地、努力求学的弟弟们,还有那位远在大洋彼岸的青年学者吴文藻。但是,一个刚刚走入了社会的年轻学者和作家,总要能够独立于家门之外,何况先前已经只身在美国,经受了三年独立生活的锻炼呢。
在文坛上享有盛名的冰心,一生具有谦逊的美德,到了老年之后,这位中外闻名的老前辈,仍然总是自谦地说:“我个人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没有什么‘学’可‘讲’。‘不学’,就是没有学问,如果大家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是得不到的;‘无术’,就是没有什么技术,如果大家希望听我讲完以后,就能知道怎样写作,而且写得很好,那也是会失望的。”②其实,她在二十六岁的青春年华,就是一位很有修养的青年女性学者了。她生性严肃,恬淡,没有功课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园中之园的书斋里,或者是到校门东南侧的图书馆里去读书,写作;需要上课的时候,就走出图书馆或书斋,到教室里去,到学生中间去,教育他们,指导他们。清晨或傍晚,她也喜欢散散步,沿着曲曲弯弯的柏油小路,流连于湖畔,在绿草地上行走,或是登上低低的小丘,在亭子上的矮凳上小憩。她一边踱步或小憩,就一边细细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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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谢冰心先生1986年3月17日下午对笔者的谈话。
②冰心:《谈点读书与写作的甘苦》
燕京大学位于北京的西郊,远在西直门外,靠近颐和园和圆明园遗址的地方。校园内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