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上午,张峻来到了思帆服装厂。
他很客气地和一个小女孩攀谈起来,然后他就找了一个墙角,抽了一阵烟,他的烟龄不到半个月,烟瘾却越来越大了。十点半,他走进了思帆服装厂,车间前面的空地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应该就是开员工大会。主席台在一排雪松的前面,张峻就朝着雪松后面走去。他密切注目着主席台入口处,他突然看见了坐在员工前排的那个女人,那女人也正向主席台入口望去。她看什么呢?她一定是在等待那个男的来给她发奖金吧。
终于,几个人朝主席台走去,大模大样的,面带喜色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中间那个男的,虽然那男人今天带上了眼镜。好,今天我就让你看清我是谁!那男的正要坐下,张峻一下子从雪松后面冲了出来,一挥胳膊就夹住了他的脖子,左手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对所有的人说,这个混蛋霸占了我老婆, 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全场的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在那,像看到了电影中最精彩的部分。
那被摞着的男人,在挣扎中一脚将桌子踢翻了。这时大家才大呼小叫,而坐在前排的那个女人,简直有些眩晕了。她突然想起了上周末的事,那天那个男人刚走,张峻就上来了,一开门她就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张峻说,我来看看你。
女的又问,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他说,我打听的,你们厂登记了员工住址。
张峻一进屋,就看见了写字台上立着的相片,是那女的和一个男人照的。他突然想起,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自己上楼时碰上的那个。那张照片是在海边照的,脚下是沙滩,背后是海水,风把她的裙子撩了起来,露出了她美丽的腿。他立马警惕起来,勘察起来,当他看到床头垃圾筐里的避孕套时,他一巴掌扇上了女人的脸。他趴在写字台上痛声哭了,说,我非杀了他不可!
然后他就要带那个女人走,那个女人死活不走,说,我也不想这样,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找份工作不易的,我工资还没发,走了就打水漂了。
他问,你真不走?
她说,不走。
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倔!
他坚定地说,不管什么年代,我就是这么倔,你不走是吧,你不走就永远别回去了!
当她的思绪再回到眼前时,那个人已经倒在血泊里不动弹了。
她脑子很乱,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她想,是他带着自己住了高级大酒店;是他给自己买了手机,租了房子,让自己吃的穿的和城里人一样;是他赞美过自己,长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比城里人还要美,只有他能真正欣赏这种美,除了他之外谁也不懂这种美,叫自然美。他说他在意大利欣赏过绝世的壁画,在阿尔卑斯山划过雪,在法国最繁华的大街上喝过咖啡,这一切都还记忆犹新,他就这么死了?!
裴笑溟几乎和警察一块赶到了现场,他坐在采访车里想,自从奖金由五十变成一百以后,新闻热线的时效性明显提高了。次日新闻一出,社会舆论一片哗然,甚至通过网络波及到了全国。报社接到了很多以商业团体名义,或个人名义打来的热线,都纷纷要求强烈遣责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作为优秀企业家的被害者,他所属的商会团体,在电话中的遣词用语更是义愤填膺,振耳发聋。
报社里有关领导,还专门召集相关记者开了碰头会,说,这是今年来,第五个优秀企业家被害,这集中反映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仇富心理”。报社决定,以这次事件为契机,组织一次深度报道和批判,由裴笑溟作为主笔,与案犯张峻进行一次面对面接触。
在采访前,裴笑溟琢磨了一番。他想,警察的案发材料中,应该记满了张峻的斑斑劣迹。如吃喝嫖赌,倾家荡产,最后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杀人抢劫。或者走投无路,成为职业杀手,受顾于某些不法竞争者,专门从事商业暗杀。要么为个人利益纠纷,争执无果,最后起了杀人之念。再或者一穷二白,心理变态,仇视富有阶层,见了欲杀之而后快等等。
但在监狱里见了张峻,看了他的案发材料时,裴笑溟才感到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眼前这个罪犯,在部队上竟荣获过“优秀突击手”、“先进模范个人”等称号,用他们的话讲,这叫“政治合格”、“素质过硬”。尤其是“素质过硬”,裴笑溟想,这简直就是个讽刺!这也许就是杀人的动机,只要稍为世俗一点,势利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会这么鲁莽了。贱女人,就让她贱吧,不能要求所有的男人都是柳下惠,所有的女人都是圣女玛利亚!
转了一圈,裴笑溟还是将话题引到了“仇富心理”上。
他是这么说的,类似这种事件,今年已经发生过几件,有的纯粹是一种仇富心理,我想听一下,你对这种“仇富心理”有什么看法。张峻冷笑了几声,说,我不大同意你这个“纯粹”的说法,我们指导员讲,一切都是一分为二的。再说,我不管别人怎么个心理,对我个人来说,他就富有千亿、万亿,我都不会眼红,只要敢动我老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张峻的话音,让裴笑溟心里打了一个冷颤,他突然想起了他和高亚楠的事。他想,幸亏高亚楠的丈夫不知道,幸亏他不是眼前这个张峻,真他妈危险!
裴笑溟又问,无论怎么说,杀人是不道德的,是不人道的,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冲动了吗?!
张峻又冷笑着说,既然杀人是不道德的,那我们还进行战争干什么?
裴笑溟一下子被问住了,他感觉有两种不同的概念被张峻混淆了。战争杀的是“敌人”,你杀的是人,人和“敌人”不一样,人是一般,敌人是特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杀的是“情敌”,也算“敌人”,但只有个人的敌人上升到人民的敌人时,才可以杀,否则是犯罪。越想越混乱,算了,这个问题还是留给监狱教官来给他解决吧。
旁边的警察看不过去了,当头喝道,张峻你配合点!
警察这当头一棒,让裴笑溟来了不少灵感,他看着案犯张峻想,你伟大,你历害,你牛逼,你大名叫了不得,小名叫不得了,你这么光荣怎么搞到监狱里来了,拷!
又问,张峻,你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想想吧。
张峻沉默了,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他临来之前,跟镇子上另一个复员的战友说,你尽量照顾一下我的孩子吧,战友劝阻不了,只好慷慨答应了他。在监狱里,他最想念的就是儿子,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但他还是含着泪对裴笑溟说,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还是我老婆,她不能背着我干那种事!
裴笑溟没折了,心里想,怎么这么冥玩不灵,死不悔改!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这口气的人多着呢,偏偏就你会逞能!亏你在新疆当兵,有一首流行歌不就是从你那里唱响的吗,叫“冲动的惩罚”,怎么不吸收点教训,你这就叫“冲动的惩罚”!
出了监狱,裴笑溟感叹了句,爱情,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裴笑溟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