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很快的收敛了讶异,一如既往淡漠冷清,“如何证明?”
他那么平静,我的心被蛰了一下,丝丝痒痒的疼。他的心大抵是绝望而封闭的,只有极度的绝望才能造就极度的冷静。
皇上一脸倦容,悠然长叹,“朕失责。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老妖跪在地上冷然平静,不卑微,也不动容。
皇上从贴身的里衣里掏出了一对精致的紫玉耳饰,他不知按了什么打开了机关,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的透光的娟布,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老妖接过绢布,捧在手中,细细端看,眉头紧锁。
“初见你母亲,是在折梅宫宴上,她穿着水蓝色的宫装,像是一朵绝世青莲。”皇上心驰神往,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个生杀予夺的皇帝,这只是个痛失配偶的痴情鳏夫。
皇上神情突变,唏嘘道:“太子也看中了你母亲,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可世事就是这么玄妙,在朕准备回封地的时候,太子突然暴毙,朕就被拱上了那个位子。怪只怪慕容家那老妖妇杀心太重,报应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朕登基的第二年,那老妖妇也一命呜呼了。”皇上冷冷的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隐忍了七年,以为摆脱了藩王权臣的制掣,朕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废掉‘儇后’,立你母亲。就在志得意满给你和你母亲定制朝服的时候,在你母亲宫中找到了诅咒‘儇后’和皇长子的巫蛊。朕意识到消息走漏了,儇后先发制人。”皇上仰面长叹。
老妖紧紧的攥着丝绢,敛下眼眸,睫毛颤动,昏黄的灯火,扫下一片长长的剪影。
“幸而有路昭仪,你母亲才能幸免于难。路昭仪原是你母亲的侍女,难得她一片赤诚忠心护主,却落得身首异处弃尸荒野的下场。”皇上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朕马上改变部署,联络黑旗军林战,让他在易步做好武力镇压淮阴的准备。只要压制了慕容氏在封地淮阴的势力,‘儇后’便没有了和朕较量的筹码。”
“朕同时命左正明西出燕定山占领黑屏,慕容氏只要敢调兵,就地镇压,无需请示。没想到的是慕容氏同时也调集重兵欲占领黑屏,直逼京师。正明这仗打的很苦,激战半月,几乎全军覆灭。皆是朕的过失,朕为了稳住慕容家,保不得他,把慕容家这次造反,当成了一次因燕云卫擅自调军,误伤友军来处理。”
我轻叹一声恍然大悟,难怪瑞显六年底还风平浪静,到了瑞显七年政局就突然就剑拔弩张了。立储!皇上想把慕容家彻底的排挤出权力中心,才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而老妖和他母亲就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皇上面色惨白,喟然叹之,“霸一隅之王者,不可操之过急,且用且防,且养且杀。高祖之言,朕竟然充耳不闻。”
我闻言,暗暗叹服,像慕容家这样在朝把持大权,在野雄霸一方的大家世族,虎已养成,终为大患。高祖建国之时,就已预见到了,所以想让子孙像剃刀刮腐肉一般,慢慢祛除。昭国民间有这样一句传言,淮王动一动,山河摇三摇。这淮王就是指淮阴亲王,慕容家。
“圣上。”我斟上一杯茶,热腾腾。
皇上接过茶,轻啜了一口,从广袖里掏出丝绢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良久没有出声。
他缓缓放下茶杯,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转而对老妖说:“你母亲去凤仪宫找过儇后,回来,就自尽了。你母亲安排好了一切,托付清平老王爷调兵在关山口驻守戍卫京畿。黑屏一战我和慕容家都元气大伤,清平王戍卫京畿,永宁王府按兵不动,几大家相互制衡,谁都动不了,反而稳定住了朝局。而你被送往了云海山,她说没有她你不可能在宫中安然长大。她把遗书放在了她的耳饰里交给了我。”
“是么?可你却似乎忘了有我这个儿子。”老妖闭上双眼冷冷的讥诮,他是恨他的父亲。
他是从小没有父母孤独长大,难怪养成了这幅淡漠寡情的冰冷性子。
不得不说,老妖的母亲是个十分了不起的女人,我心底有种难以名状酸涩,绝世红颜大抵就是说明贵妃吧!
皇上缓步走到老妖身边,扶起老妖,沉声低语,“臻儿,慕容家不可妄动。”
“儿臣明白,多谢父皇。”老妖郑重的跪在地上俯首行大礼,虽然不甚热切也是淡淡的,但没了那种疏离冷漠。
我想他此刻已经谅解了他的父亲,只是他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即便是谅解,也不会和他父亲抱头痛哭,这就是性格使然。
皇上激动的拉起老妖,只是紧紧的握着老妖的手,半晌不语,欣慰的连连点头,“臻儿绝顶聪明,陈年往事,竟然能查到左正明。”
“儿臣不过是知人善用。”老妖淡淡的笑道,眼神不经意的瞟向我。
很好,他这是过河就开始拆桥了吧?
“洛爱卿?”皇上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我,过分震惊,几乎要撑开他的鱼尾纹。
看来我真的要做深刻的自我检讨,莫非我真的长了一副白痴相?
皇上看着我意味深长,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又一次落入了老妖的圈套。我有必要郑重的和他谈一次,我在前方给他卖命,他处心积虑的在背后给我使绊子,这似乎不地道吧?
我睡意朦胧的送走这对情不怎么深的父子后已经快天亮了,我算是过了个跌宕起伏惊吓过度的夜晚。
偏偏在尾声时老妖他老爹还给我来了个后记,给这个不眠之夜画上了一个惊叹号。
皇上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对我郑重的说:“今后要尽心辅佐三皇子,否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恐怕就会被房顶上那几位仁兄当场灭口。
更何况我听了如此机密,他们是绝不会放我离开的,我怀疑老妖他老爹是故意的。
我躬身俯首连连称是,心中却在暗骂老妖不是东西。
他把我拉下水还让他老爹给我脚上绑个铅块儿,极其恶毒。
再看看他广袖临风白衣胜雪,抿嘴浅笑的样子,真是恨的我牙痒痒。
不管愿与不愿,我现在都是“三皇党”核心人物。
老妖是在一步步的让我偏离最初的方向,指望他是白日做梦了,看来我只有另求他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
☆、我生了,也升了!
一晚上的折腾惊吓,我病了。窝在文经馆里,裹着厚厚的棉被,冷的直发抖。
“大人,您可是身体不适?”瘦马见我一天未去前殿当值,便过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看到我像烧猪头一样的脸把他给吓的不轻。
我很抱歉惊吓了别人,尤其还是弱不禁风的瘦马。
“水。”我有气无力,声音嘶哑。
“大人您稍等。”瘦马三步并作两步慌张的去倒水,就像我着火了,他来灭火一样。呸呸,童言无忌!
口渴之极,水在嘴边却不能喝。我没力气坐起来,汗已经浸透了我的里衣,瘦马正要扶我起来,要是拆穿了身份,那就更歇菜了。
“突然……不想喝了。”我摇了摇头,咽了口口水,喉咙生疼。
连杯水都能进退两难,看来我真是“否极”了,“泰”要是没空“来”,我去成不成?
“大人?”瘦马端着茶杯一头雾水。
我从被子里探出手,挥了挥示意他出去,冷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缩回。
其实我从来没存过耍他的心思,像他这种一阵风吹过可能就得去衙门报失踪人口的体质,我哪敢?
“大人,不如下官去请个郎中给您看看?您病的很重。”瘦马放下茶杯,忧虑的看着我。
“不用,不用,我休息下就好,你先出去。”我心一惊,扯着嗓子叫住瘦马。
要是大夫来了那我的身份铁定拆穿,到时候麻烦又来了,真成了“医得了病,救不了命”了。
“可是……”瘦马一时没了主意,在门口踱来踱去,一边不放心我,一边又不敢贸贸然的去请郎中。
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放心,万一烧成白痴可怎么办?
“你先下去。”慵懒磁性,清凉悠远,不是老妖还能是谁?
问题是我现在正发烧,冷的厉害,能不能来点暖的?
“喝水。”老妖眉带微怒坐到床沿,一手把我揽在臂弯里,白瓷一般通透的手端着茶杯,我一怔随即便低头大口吞咽,险些呛到。
我耷拉着眼皮懒懒的瞟了他一眼,他一如既往美轮美奂的脸庞慢慢的浮上了光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当下意识到,我病的很严重。
您还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