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全家离散,受尽苦难,觉得揪心,比之于我在“文革”中的遭遇,不知惨重得多少千百倍。但对我写书是有好处的,一个框架逐渐在我脑中形成了。
杨绛的《 干校六记 》及《 将饮茶 》的确写得好,至于沈从文的散文,我觉得他的小说就像是美丽的散文,而他的散文就像是他美丽的小说。回忆小时候,我曾经有意学他的用字遣句,以后才生发开来的。我和他不熟,但遇见几次,总觉得他是个无比温柔的人,无论是随意的倾谈,还是谈一个问题,他都是那样地不动声色,这是个被扼杀的天才,我为之一哭!
今天五点不到起来想看日出( 我在阳台上就可望见的 ),但海上一片大雾,太阳就是不肯露出来,等到它慢慢地由一线到为眉、为圆盘时。就像是小孩在纸上涂了个大金黄色的圆点,但是看不到水上的碎锦,因为全给路旁的丛树挡住了,但可以看到天上云彩的变化。可是与海上的碎锦就差远了。几时天上没雾,一定到海边去等它出来。
小姜在什么地方看到写我的东西了,我也在纳闷,外地有人来看我,回去总要写些关于我的文章,和陆灏等初见我时以及熊耀东写我孤独感的文章,这些你来了都可看到,我已经剪贴了。
也许我急于见功,总希望有人写记我的文章,而不是那种泛泛的报道文学。我自己知道离我自己所希望的还远,但幼时我有个雄心是要在中国文学史上占一席地,你在报告文学上已经占了一席地,我的西书书话给看中的人还不多,也许将来是我的一个缺陷。我觉得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要强求是不可能的。但我深信你会给我写的灵感。
阳台上晒满太阳了,你可以感到太阳给人的欢欣,你也给我生的欢欣,我以为自己还年轻,因为我对你的爱以及你给我的爱,使我们年轻,我们会永远年轻的。
你的二哥
1993年8月10日6∶05am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8月10日 )
亲亲爱爱的二哥哥:
谢谢你甜言蜜语安慰我,我并没有一夜没睡,一定是写错了日子和时间。我只是时不时地害忧郁( 虑 )症,家里人,外头人都看不出来,只我心里沉得、累得老觉得人为什么要每天醒过来。前几年我有时早上一醒就这么想,但愿长睡不愿醒……有时真也没什么原因,或许说这原因只是活了那么多年活累了而已,所以自己也很不容易恢复,有点工作做就好一点儿。陆灏那稿子,他又没逼我,只是我想,我今后可能要学着写“书后感”之类的东西,我以前极少写此类文章,此番开头,又选了个毫无连贯的难题。不碍事,我只是试试。
此番又一次情绪低落,可能只是因为三天没收到你的信。( 昨天9日一天收到三封 )可能我无由头地敏感到,你看我想着写信迎他在北戴河,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之类之类吧,谁知道想到什么。
环保奖的事没我也挺好,真的很好。有一次我们作协往上选先进,大家议论时,都说让谁去背这十字架,谁还背得动什么的。人们眼前都怕得天赐荣誉,还是能默默地写出几篇文章好。这些天上海东方电视台在播放《 望长城 》,教Jenny flute的林老师问我:拍出这样的片子,你不觉得幸福吗?我答“是幸福”。今早张阿姨陪Jenny去看《 霸王别姬 》,但这条路线没邮筒,这信可能要等下午邮班了。
抱紧我,紧紧抱着我,要永永远远爱我。
小妹
1993年8月10日8∶30am
第四部分情书(12)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8月11日 )
亲爱的小妹:
昨天上午突然服务台打电话来说有信,便叫小强去拿了,这是你7号早晨写的信,虽然短短一张,但却治疗了我的相思。我实在想得你好苦,和你一样地想我。你怎么会没有收到我6号的信呢?我只记得有一天我是在下午发的信,也许就是这封信延误了。我摸不准这里时间,以后一定早上发信,这样你可以每天收到。我已将写信作为日课,早上起来做20分钟早操,洗脸,然后就坐下来给你写信。我这里一站在阳台上,就和站在海边一样了。
阿丹和我基本上是同年的,他8月7日79岁,而我则要到11月13日才整整80岁,差不到一年。在年岁上我们似乎又亲了一层。我和你相爱,他一定赞成,因为他知道我会终生爱你的,我们会终生相爱,此心不渝。
谢谢你寄来《 聂 》文,这也是他和我的文字因缘,可惜他多次要我学写诗,我自知才缺,胡诌了几次,便难以为继。因为我这个南方人是平仄不分的,我一共开了几个头,最初是在中学里一个同学,以后是祖父,以后又是几个朋友( 包括老聂 ),但都没有成功,平仄不分是很难写旧体诗的。总之是知难而退。
昨天又是一批人从北京来,大为叫热,说北京凉快得多。但北京有海之名,而无海之实。上海当然要更热了,明年你一定要在北京及北戴河过夏,这样省得你午夜起来关空调开小风扇,我只怕影响你的睡眠。昨天是这里最热的一天,我整个下午坐在海边,看红男绿女,但在海边也出汗,因为没有风。
这里每晚有闭路电视,前天有张片子,十分有意思,名《 时光倒退二十年 》。真真假假,煞是好玩,他和她在倒退20年中相爱了,男的是位剧作家,女的是位名演员。看着戏我便想到了我们,我们的时光倒退了六十年,我们还是以赤子之忱相亲相爱,比这两个人更有意思了。我们重现青春,以当年的炽热,写了我们的爱情,这大概是少有的。黄昏之恋,有的只为找一个老伴,而我们则觅得了一对恋人。
我真不知如何诉说我对你的爱,昨天晚餐,在饭堂里看到一个背影,也是灰白( 不像你那样白得深亮 )的头发,乍一看还以为你来了,再仔细看比你大一圈,当然不是你,只是我的幻觉。但这使我整晚都是在想你,根本不知电视机上演的是什么。
昨天给一些同伴拍了些照片,今天我想到要在海边拍一张,以示纪念。明年就可和你一起照了,当然是说海边。我们结婚就要拍一张,给我们的后代看的,可惜我和你无法养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假期已过了一半,我想家了,主要是我在这里只能读书,而无法写。因为环境不是写文章的,这里只有爱情的企望。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爱你,亲爱的人。
永远是你的二哥
1993年8月11日7∶00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8月12日 )
视如一人的娘子,是我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