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6日7∶40am
第五部分情书(9)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10月6日 )
二哥:
我昨天已将10月5日机票款( 2张 )交上海作协外办徐钤,飞翔花轿将载我到北京,到你的身边。
我也在办各种所需手续,家务事也在渐次交代,极忙。今天( 或这几天 )就不多写,一切放心。
你12号以后也不要再邮信来,想写,就写了放在我的charming照片一起,待我到“七重天”,也许你会结结巴巴不知该跟我说什么,或不知该先说什么时,给我看信吧。
吻你
你的小妹
1993年10月6日9∶50am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10月6日 )
亲爱的二哥:
今天( 6日 )下午收到你为我半夜睡不着觉而焦虑的信,是我不好。我记不起怎么涂笔告诉你我睡不好,但如果你收到我5日写给你的——办了多少多少大事的信,你也就应该理解了。我早就暗自决定不以我的在滚滚尘世间的俗事的纠葛来烦扰你,即使我的身心难以成为你的防护林带,也不能在你艰辛耕耘大半世的文学园地里掺乎杂草荆棘。我认真地这样想,也仿佛每次都拣心地素净的清晨,并调整自己的情绪进入最佳状态时为你驰笔飞书;但是,我做不到,二哥,你能体谅我吗?( 何况每件大事,都不是“立等可取”。 )
此刻,难得晚上( 7∶15pm )给你写信,专门是为了今天下午5时1刻接到南通阿丹的外甥任大洪打来电话,说:“丹亭落成典礼决定在11月2日揭幕,并举行赵丹电影展览周。”云云。大洪说他明天到上海来看我,并给我看名单……我只答我身体不好,作为家属,也只是被邀请者,我没什么意见。又说:医嘱疗养,随身要带个人( 张阿姨 )。
二哥,这日子订在我已预订机票的时刻,该不是阿丹在跟二哥耍调皮吧?二哥,难道我10月15日飞北京,10月30日返回上海转南通吗?即使在京延后登记,带着冯亦代情侣的身份,我怎样去谒自落葬之后我还从未祭过的阿丹墓碑半身像呢?演戏是我的生涯,而生涯中我从不演戏——这两个角色毕竟不能这样跳来跳去。二哥,想给你打电话,又觉得绝不能在电话里突然说这件事,你也会一夜睡不着,或一天坐立不安的。二哥,咱们本来的决定也是先办好阿丹的纪念大事,我再到“七重天”的,由于南通取消9月10日的纪念又突然定在11月2日,如明年11月2日,或哪怕明年1月都不像现在这两个日子一喜一悲。新娘,孀妇,我驾驭不了这样地变过去、变过来,而且我也不能上半月去街道办事处敲结婚登记的图章,下半月又丧服祭奠……二哥,我决定将婚期延后了,我估计我最多在南通呆三天,回上海后,容我在阿丹的南通电影周落幕后——约在11月9日,我10号去街道办事处敲图章,不!我的天!庄公梦蝶……三天!!不,不,二哥,索性按我们曾经讨论的另一个日子 ——11月15日,生暖气的日子……我14日去街道办事处,这样街谈巷议说起来也是黄把大事办了,人走了,比较停停当当。二哥,听我的吧,你别犯血压高,我们不在这几天,事实上南通趁我们婚前把这事办了,对我们是好事,我放落一个大心事。二哥,你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吧?我爱你!!!
我依然在10号星期日早上给你打电话。不过,天冷了,女儿已把电话拉到她卧室里了( 可拉来拉去 ),如她忘了拿出来,或你还没接到我此函,我晚间再打一个,打两个,打三个。
说的都是Privacy,除了我大哥,别乱跟中外友人见谁都说。切切,尤其“非法咨询”,懂吗?
小妹
1993年10月6日
第五部分情书(10)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10月7日 )
娘子,我的好小妹:
昨天上午去了医院拿药,又给你拿舒乐安定片,我想足够你用一时期了。我要逐渐治疗你的睡眠,不用这个法那个法也能入眠,我想有时不能入睡是心理上的,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小看它,也就逐渐使它退却了。这是我的经验,也许你可以试试,但愿我不在睡眠里用呼声打扰你,希望它有节奏的呼声能助你入眠。
下午一觉醒来,把文章想好,便坐下来把文章写出,今天预备再研究一下于明日寄给你,今天完全花在改与抄之中。我这篇文章不大好,但时间所限,也就只能如此了。我不虚饰,将我原来的水平抖搂给你,我没有提你的文字,为了避嫌,免了被人说老婆是自己的好,在同辈中,你的文字也是别具一格的。
昨晚沈阳来了客,是位心理学专家,他说黄昏恋是极为必要的,而且可以延年,寂寞可以使人忧伤,这是最不利于老年人的。昨天我去拿药开药方时,医生问我多大,我说80,她先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我说80,她说我还以为你只有60多。这时来了另一位病人,她要他猜我几岁,那个人望了一下我的头发和体态,然后说60岁还不到70,我听了大笑。医生说我家里大概有高龄的历史,又问我养生之道,我说我没有特殊的养生之道,只是起居有规律,食不过饱,不生气,即有但也随来随消,每天散步而已。那两个竟以为我有秘诀而不宣,碰上了我认识的有的坐轮椅,有的老态龙钟,都羡慕我连手杖也不拿。
安娜的弟弟竟汇了二千元给我,说是他请我们客,买点东西吃用,因为是高额汇款,必须收款人亲自去拿,所以今天下午,我还得去跑一次邮局。如果彼时文章已抄好,便随手付邮,使你可以早收到。你不满意,我可以另写,我希望在你下嫁时可以刊出。郑重祝福我们。
你不要嘀咕你的衣服,没有适宜于家里穿的,就到北京来买几件,还说你不会去买时装,长裤毛衣、休闲鞋,就很好了。我们无法做绅士淑女状,就普普通通好。绣花鞋在家里穿,出门穿上一双皮鞋,只要与衣服搭配就好了,我只有一套西装,你也只有一套出客衣服,彼此彼此,你不嫌我,我不嫌你。我们要的是学问和智慧,和写文章的灵感。
北京这几天又回热了,许多人说今年冬天不会太冷,但愿如此。但今年冷也不怕,我们生活在热流里。吃过早饭,现在是7∶12am。
娘子的闺令真严格,怎么连握手都不许吗?至少要容许在车站上握握手吧!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你使你红脸的,但我要求有握手权。你来了,我送你一套衣服,好吗?不要拒绝,这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也许你不喜欢,那末另挑一项可以长期保留的东西。
还有八天了,我们可以建立共同的生活了,我的心里唱着歌,抱你,吻你,就可以不纸上谈啦!我快活。
二哥
1993年10月7日7∶23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10月8日 )
好娘子:
昨天把文章《 应红眼中的风景 》抄完了,下午去邮局取钱,便顺手拿了,这是我第一次亲手给你寄东西,可是我来不及写信,只夹了一张黄纸条,估计本星期六你可以收到了,看看这篇文章成不成?匆匆写来,我没有把握。
你快来了,我简直魂不附体,诸务待理,不知从什么做起,你来时带了户口证,不要复印的,将来再寄回去好了。也不用穿着特别,就是家常穿的好了,我也照你话穿一件夹克来,不过是一件去年买的夹克。昨天管汽车的同志来了电话,那辆可以进月台的车子,已经修好拿回来了,这样便解决一个大问题。还有一星期我们可以见面了,我开心得有些发慌。一个人也奇怪,你天天在盼望宝物从天上掉下来,但真的宝物掉在你怀里,你倒反而手足无措了,我能理解到你要离沪出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