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亦代二哥:
当我清醒些个,我就又在翻译文章了。于是又糊涂了,我不着急,我只是在找一些比较机械的事做,医生批准我写作——在医院里写,但不是说开始就开始的,虽说已经开始了,我要求出院,没有家属敢来接我,我只好套上耳机,不听外边“鬼哭狼嚎”,在这被上帝遗忘的地方。
我为什么不会写字了,为什么?
我查字典去了,如方便,我会把正在翻的资料寄给你,你一定会笑,一看就明白的小事儿,还费那么大劲……
我家的英文字典一而再被儿女和他们的朋友掳走,此刻借来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新英汉词典 》增补本,1978年4月版。如果我再买字典,买什么人编的?版本、年月?
买到的是一本封面非常雅致的、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3月版。
我今天( 3月8日 )本说明天可以假释出院,可又留我两天,做一种吃了对我反应很大的碳酸锂的药物实验,我几乎又哭又闹,我不愿做此实验,等受完这一段罪再写信给你。
1993年10月12日我理抽屉,发现这半封信了。不知当时可曾寄给你,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心惨惨然。如今把一张纸上隔了十天又写了也没寄出的信,寄给你。作为200封纪录的纪念。
你的小妹
1993年10月13日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10月14日 )
亲亲热热的娘子:
这几天不知怎么有这样困,今天醒来是在4∶35,我以为还早,就眯在床上,但再醒时已是6点差5分了。赶忙起身,穿衣服就花了十多分钟,上了厕所回来就到6∶10了,早操一完便是6∶25了。你看早上的时间,实在去得快,如果我再贪睡,这时就要到七点了。
昨天安娜的大妹妹Alice从香港来长途,她已收到我的信,谅解支持,祝福我们。她已经收了香港的摊子( 两个工厂 ),因为她已80岁,到十二月中旬就到美国住在她女儿家里了,在洛杉矶。她原在沪江,后来转学到圣约翰去,在那里毕的业。她嫁了个孙中山顾问的儿子,是个香港的骑师,后来因为投机失败,跳楼自杀的。她有钱,但一毛不拔,完全美国脾气,苦了一世,有钱也没用。除了看Time和News Week,是不读书的。其实她英文很好,现在连中文也读不通了。安娜和她的两个妹妹,家庭是可以写本小说的。
你又把冯陶的名字写成冯岚了,孙子辈不论,但冯浩( 子 )、冯陶( 女 )、李春( 媳 )、朱焘( 婿 )要记住,因为你来了,要和他们打交道,也许见了面也就记住了,正如我现在搞不清你的儿女一样,看我将来闹笑话,你得随时提醒我。
孟浪怎么这样不幸,没有骨折还算他运气,但送不成京娘了。你写信时,请给我问候他。我从你电话里知道你很着急,怕我对你迟来有情绪,但我听你电话后,感情上如释重负,因为你晚来,却可得到我们二人心理的平衡,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最圆满的结果。我们应当感谢阿丹在天之灵。
你说体会到相思之甜与苦,我有同感。想到我们远隔千里不能立时同在一块,特别这几天我睡在大床上,旁边缺少一个人,就想得很苦,但一转念想到共同生活的旖旎日子,便觉得甜了。但无论甜苦,总是一种煎熬,有苦的,也有甜的,你说对吗?吻你,你这个老甜姐儿,现在我脑里有你那帧伏案作书的照片,我的心充满着甜味,我的小爱人。
二哥
1993年10月14日7∶32am
第五部分情书(18)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10月14日 )
哥:
夏公高兴,我开心,因夏公的高兴是真高兴,他不会敷衍,他奇怪“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来了”,我还奇怪呢!冰心不会投安理会弃权票的,你还要个全乎!
企鹅版三本书已由小姜走出版社寄出,免邮局瞎查了。
宗江为什么抄一张你儿孙辈的名字呢?连我还没抄呢。抄一张给我,在你闲来无事时。
看来你对延期真的觉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说双人集里要夹别人稿子,也只是一时之想。因为我总觉得像“幕间连接词”那样对每篇文章有个交代,其实这交代可能是“潜台词”,对我的各种意念你不要认真,我几秒钟里可以想好几种编排法,可就是快一个月了写不出一小篇文章来。
我乱忙着,昨天上午为Jenny跑遍小半个城去买粉红毛线,却只买到一种西洋红,太艳了。下午,张阿姨又去跑另外小半个城。两次来回,买来一种细粉红绒线,而我已经用白粗绒线起针织手套了。昨晚已完成一只手套,今天可成副。然后织西洋红帽子、围巾、手套,想说服Jenny不织那个细绒线的,而用之织毛衣……唉,我一辈子就这样七抓八抓地浪荡了“高智商”,成不了大学问,但我喜欢做凡人。只现在想着双人集里被你端端地站了上风,有点儿……有点儿……担心编辑和读者不答应,是吧?
谢谢你想得细致,你什么也不要去买了,我带喜娘张阿姨去做什么呢?她会备齐的。
昨天去买毛线的同时,也为自己买了去南通的衣物。不买,仿佛对不起阿丹。
你拿到三个大包一定吓一跳。我是塞得多了些,光是羽绒外衣就一长两短一背心。以后,过了当新娘子的这个冬天之后,并不需要这么多,可以裹出两件来做枕芯或椅垫芯。
沪国际电影节时有请柬( 已闭幕 ),但我一个人要单位派车又没司机票,叫车又不方便,就没去。昨晚家里住了个洋人( 孩子们的朋友来参加影节 ),今天一早走了。
我不写了,想查查昨天为Jenny默了五遍的生字中我所不认得的字和发音,望你没白喜欢我“最贵重的嫁妆”。
吻你
小妹
1993年10月14日
差点儿明天起飞。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10月15日 )
二哥:
今天10。15,本是应该相会的日子,但11。15也很好,很好。你再数30天吧,你说数多少天?你说要不要赶你八十大寿,还是以后我悄悄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