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六皇子肯照拂着阿妩,毛头小子们见着这样的小娘子,心铁定都会化成一滩水。
方祈招手让行昭过来,佝下身咧嘴一笑,拿胡茬去扎她的脸,笑嘻嘻地又揪了揪行昭头上的双丫髻,直道:“八月潇娘和桓哥儿就进京了,到时候你记得带着那两个四处玩!”
行昭的脸被蹭得红了一大片,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方祈,心里头暖得就像午间的太阳,炙热地烤在浑身上下,她却只想让热度高一些更高一些。她多幸运啊,没有一个能让她依靠的父亲,却有这样的舅舅与哥哥。
方祈一走,方皇后便忙活开了,有些事儿可不能拖到明儿个来做,宜秋宫的份例得送过去,派给应邑的人都选好,和慈和宫的气儿也得先通好了,四下打点好才会见事不慌。
外头的天儿已经完完全全地沉了下来,星辰密密麻麻地点在深蓝色的天上,像宝蓝色丝绒上坠着的珍宝。天儿晚了,人也倦了,可要紧的事儿却等不了你舒服了之后再发作,就比如给应邑选丫鬟,凤仪殿必须赶在慈和宫做出反应之前,先将人敲定下来。
行昭盘腿撑着下颌窝在炕上,看着蒋明英忙忙碌碌地进出,又见方皇后让凤仪殿的人都进来,站成一排,亲自挑挑拣拣,不是嫌这个不够机敏,就是嫌那个话太多。六司的丫头做梦都在烧香拜佛想被指到凤仪殿服侍,谁愿意去宜秋宫那个僻静地儿服侍一个已经出了嫁的长公主?一个两个都往后躲,行昭便一眼见到了束手垂头,脸红红的,前额光光的其婉。
被遣到应邑身边服侍的人,要机灵,晓得什么话儿该往回传,什么话儿不该在那儿说,要安分。不四处蹦跶,就怕被人当靶子给打了,最重要的要忠心,对凤仪殿忠心耿耿,对方皇后忠心耿耿,对方家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能进凤仪殿内室的丫头都算。
可方皇后却舍不得给,别人也不见得愿意去,去了还会被宫里头的人风言风语说闲话。
莲玉佝身奉上乳酪,行昭双手捧住一口一口地抿。越想越觉得其婉好,上回六皇子相邀,她分明看见了。碧玉问她她咬死不说出来,这算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素日里被碧玉拿出来打趣,被同辈的丫头欺负,也只是笑笑,这算是豁达吧?平时低头做事多。抬头说嘴少。。。
行昭喜欢这样的人,眼见着后头缩着的小丫鬟把其婉越推越出来,不禁蹙了蹙眉,再抬头看看方皇后,方皇后神色未变,却将眼顺势放在了其婉身上。展眉一笑,随口便问:“。。。几岁了?哪里的人?进凤仪殿都做什么了?”
其婉红着脸,口齿清晰地一一回之。
方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行昭看得出来她十分满意,蒋明英知机,将其婉带了下去,方皇后没发话,立在后头的小宫人大气儿也不敢喘。隔了一会儿,方皇后将份例划定了。把册子交给林公公后,这才出声处置:“往后缩的扣三个月月钱,才进凤仪殿的留下,进凤仪殿当差三个月以上的宫人发还六司,都是外院用的粗使宫人,做的事儿也不算大。不忙慌这几个月,让六司好好选选,隔几月份再选些人手进来。”
发还回六司的宫人,还能有什么好去处?浣衣局?膳房?还是某个不见天日的宫室里当差?
行昭不知道,她只知道攘外必先安内。今时今日,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宫娥将才擅自揣测方皇后的意图,又微不可见地往后缩,就这一点,便是对上位的冲撞,犯了大忌。
方皇后对宫人好,可也忍不了僭越,更好地能趁着这个时机把外殿的,来自各家的钉子不动声色地拔开。
行昭一口一口地将甜腻的乳酪咽下肚里,看着白花花的碗底儿,陡然觉得,强大才能令人安心。
行昭一夜睡得好极了,将那本《百年异遇志》压在枕头底下,像是将不确定与缺憾都压在了心底里,被满满的软软的泡泡充盈,一大清早起来,应着晨光微熹,觉着精神头从未这样好过。
换了衣裳,垫了两口糕点便去凤仪殿行早礼,隔了半个游廊就听见了陈德妃清清泠泠的声音。
“把应邑长公主接回宫里来好好养也是好的,皇上自来喜欢这个幼妹,臣妾过会子就派人送点人参啊,鹿茸啊到宜秋宫去。”
陆淑妃是个晓得一点内情的,隔着木案拉了拉德妃的衣角,笑着岔开了话儿:“听说昨儿个皇后娘娘遣了十几个小宫人回六司去?莫不是要学太祖皇后崇简拒奢?臣妾转头就学着您,该裁剪的就裁剪了。。。”
淑妃倒找个好由头。
行昭抿嘴一笑,转身就进了偏厢,候在一旁多时的林公公迎了上来,看了看镂空雕了喜上眉梢花样的隔板,刻意压低声响,可内侍独有的声线还是尖细,又弱又细的声音顿时像一根刺扎进了行昭脑子里。
“皇上上早朝的时候,临安侯弹劾冯驸马家奴收受钱财,皇上顺势扣下冯驸马三年俸禄,并斥责他‘冥顽不宁,为人偏颇’。。。”
贺琰耐不下性子了。
这是浮上行昭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贺琰在试探应邑说到了哪一步。
这是第二个念头。
皇帝斥责冯安东,却没给出实质性的惩戒,至少可以表明皇帝对冯安东是有怒气,却又是怀着一种极不平衡的心态,一方面觉得冯安东应当将事情说出来,却又埋怨他不顾亲缘敦理,把妻室推至风口浪尖处。
正文 第一百二九章 离析(中)
第一百二九章 离析(中)
外头正殿里女人们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林公公一如既往地佝头弯腰,余光却扫到了行昭若有所思的脸上,又道:“下朝之后,临安侯邀冯驸马上了侯府的马车,他们说了些什么。。。奴才便不得而知了。”
内室里听什么声音都有静悄悄的感觉。
行昭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抬眼朝博古雕花的隔板望了望,林公公顿时会意,笑言:“皇后娘娘自然是知道的,让宫人们备着,怕是过会儿皇上要过来。。。”
昨儿个夜里,皇帝没过来,但是派了向公公过来,说是送两筐新上贡的橘子来,四个内侍,两人抬一筐,里头黄澄澄的,一个紧紧地挨着另一个,像小娃娃的笑脸儿。
送的是橘子,又不是金子。
就算是送赤金的橘子,也不需要让仪元殿头号总管来送,说是送吃食,不也是为了安方皇后的心。
记得方皇后见着这两筐橘子时,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之后才吩咐蒋明英把橘子抬下去,行昭当时没听清楚方皇后之后又低吟了句什么话儿如今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年前的方礼能够被偷偷塞过来的一方糖酥感动得不能自已,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语气里暗含着竭尽心力之后的怠惰,更有心死成灰的认命。
方皇后与皇帝的故事,大概也能谱成一曲悠长绵绵的悲歌,势均力敌,两厢角逐,多好。
行昭抱着软垫枕靠,窝在紫藤摇椅里头,摇椅摇啊摇。行昭仰着头望着红瓦琉璃雕甍,微微阖了眼,竟无端想起了前世里头一次见到周平宁的场面。
二皇子荣登大宝,一向与之亲厚的平阳王庶子周平宁自然鸡犬升天。
加衔为一字王,又接替平阳王掌了宗人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没头没脑撞进她心里头的那个人,只是春风得意地驾马远行在太液池边的那个少年郎,不是什么晋王,更不是在皇帝跟前红透了的宠臣,就只是个在暖阳下。扭身看向别人时,会咧嘴笑开了的男儿汉。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便误了终身。
现在想一想,若是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