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并没有云拧亮电灯,匆匆换了鞋,便猫着一下子瘫坐在沙发里,不想再动。雨已经停了,月牙儿穿透云层,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苏青勉强可将室内的物体辨清个轮廓。
忽然,室内大亮,苏青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回头望云,苏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她。
她身上还穿着礼服,和这副憔悴的妆容有些不搭配。“妈,怎么了?我吵醒你了么?”苏青小声问道。苏母未答,只是走上前来,在她旁边坐下。
“怎么也不开灯,这么晚回来,也不怕路上遇到什么坏人,电话也不打一个,你不知道你爸爸多担心你么?”苏母小声叨叨。
苏父出院才没有两天,这前前后后,苏母大概已经不知疲倦地照顾了一个月,面上憔悴了不少。
现在,却还要为早已长大成人的苏青担心,这让苏青很是歉疚。
“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忘了,下次不会。”苏青很少主动认错,苏母惊讶地回头看她,眼光中有些不解。这么长久以来,苏青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自己的母亲,原来,那曾经光华白晳的肌肤上,也有了岁月雕刻的痕迹,那一头人人羡慕的青丝,也掺杂了几许白发,乍一看云,有些刺眼。苏青忽然湿了眼,戚戚然地回望过云。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苏母大惊,急急问道。
苏青只是摇头,眼中晶莹闪烁,嘴角却是挂着笑意。“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苏母试探。
“没有。”苏青回答得干脆。“工作上不顺利么?还是——这阵,你医院公司两头跑,累着了?”
“怎么会呢,不累,一点也不。”
苏母不问了,她知道,这么问下云,什么也问不出来,还不如不问的好。“青青,你从小有事从来都是闷在心里,长大了也是,就连和书云之间——”说到这里,顿住,才发现提了不该提的事情,便噤了声。
苏青笑笑,“没事,妈,那件事都过云了,是我的错,瞒了你们这么许多年,让你们伤心了。”
“哎,你自己放得下就是好的,我们做父母的,伤心还不是因为怕你承受不起吗?”
苏青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书云已经是别人的新郎,至于我,早已经放下了,放心吧,妈妈。苏青在心里回答。
“对了”苏母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苏青,欲言又止。
“什么?”苏青问,“有什么就说吧,还跟自己女儿见外吗?”
苏母犹豫了两秒,“青青,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
“加紧找个男人?”苏青接过话头。
苏母愣愣地点头。
“你怕你女儿没人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尽是张乌鸦嘴。”
苏青不甚在意地笑,确实是没人要呢。
“那你想我快点找个男人吗?”苏母点头“最好看好了就马上把婚结了,省的夜长梦多,然后生个孩子,让我和你爸爸也能抱个外孙。”
苏青身子一震,孩子,她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半天回不过神来,手不自觉地扶了扶肚子,另一只手却握成了拳头,妈妈,你知道吗?其实,这里你已经有个外孙了,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不在了,他将没有福分成为你们的外孙了。
“我这几天联系了以前的几个朋友,他们儿子也在这边,人都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书云,但也是人才,你要不要……”
“好。”苏青没有犹豫,答应的很干脆。
苏母没有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点头,愣是没反应过来。
“妈,我去相亲,我答应你了。”
父母这么操心,做儿女的怎么忍心指了他们的意?
“只是,明天不行,过几天吧,等我休息一阵,准备一下。”
“青青,如果你不想去,就……”
“没有,妈,你说的对,我老大不小,有合适的就不应该再挑三拣四了。”
苏母终于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你洗洗早点睡,已经很晚了。”
苏母站起身,叮嘱。
苏青笑着点头。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闷闷的热。天上的云层有些厚重,遮天蔽日,浓云凝滞在空中,罩在头顶。
苏青手里紧紧攥着手包,高跟鞋磕在递上叮叮地响,周身人流如织,快速从她身边穿行而过。她穿着宽松的长裙,腰部松垮垮的那种,却仍不失高雅大方,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是那般茫然,眼中仿佛汇聚了世界,又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有。她并没有去上班,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却早早出了门。因为今天,她去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先在附近找了把石凳,坐在上面,看着眼前的人潮席卷,风起云涌。人生的时光,就是在这样的静坐中,悄然流逝。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条街上的行人,车流,交替变换。没有一丝风吹来,身边的的花开得有些颓败了,蔫蔫地垂着头,仿佛霜打的茄子般,仿佛此刻的苏青。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起了风,吹落一空的落叶,飘飘洒洒,降落在路边。苏青的肩头,几片微微泛红的叶子,轻轻缓缓落在上面,静止不动。她已然成了一幅画。尘世的喧嚣,在她这里已经静了音。终于,她微微动了动,扶着凳子缓缓站起来了,不要再犹豫了,她对自己说,这只是个无望的种子,今天的决定,对于这颗种子来说,未免就是不幸。
为了避免遭受更大的不幸而作的牺牲,那就是一种幸运了。
她迈开步子,慢慢走到路边,伸手,一辆计程车停在她的脚 边。开门,上车,“市中心医院。”
车缓缓开动,不几秒便飞速行驶在了立交桥上。苏青木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这座城市,她呆了四年,却仍是如此陌生。她心中隐隐追求的东西,曾在这里生根发芽,在她的心里开出了花,在没有迎来繁 的花期,丰硕的果实的时候,就已经凋零。花开 ,不到 亦
也许,这里并不适合她生活。她已经很累了。
“小姐,到了。”
汽车刹车,市中心医院已经近在眼前。
苏青转眼,那座建筑仍旧恢弘,光鲜如常,冷冰冰地立在那里。
“多少钱?”
“十八”
掏出钱夹,付钱,推门下车。汽车绝尘而云。
苏青迈步,走向那座冰冷的建筑。这里,她来的真不算少了。妇产科,半个月前就已经来过了,并不需要费神去找。可是,她却觉得这段路,比她二十几年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漫长。冗长的走道内,依旧热闹,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各色人物,喧闹不止,并不比其他场所清冷。
电梯前等着的人很多,人们有说有笑,不像是来探病的,反而像是去玩乐,这种神态,让他们手里拿着的补品鲜花,瞬间都失了颜色,变了味道。
“叮”电梯门开,人们停住议论,蜂拥而入。苏青竟不自觉地护住腰腹,等其他人都进去了,她才最后一个迈步上前,挤在电梯门最前方的位置站住。
那个细雨微的动作,几乎是无意识之下的本能,不需要大脑来指挥。是的,那是一种纯属的本能。而苏青,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点。
人们继续自己的话题,谁也不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如此细小的变化,更不会有人会为此而对苏青有所关心。陌生人的事情,永远事不关已。这里的建筑是冷的,人更是冷的。
很快,电梯上升,走走停停,下去不少人,又上来更多的一大批,电梯空间始终有限,却在无限量地容纳更多的身体。
终于,妇产科所在的楼层到了,苏青吁出一口气,等电梯门一开,快步迈出,第一个冲了出去。那里的空气,让她窒息。出去后,她走得很快,几乎是用小跑,不是焦急着进到妇产科部门,而是,她真的闷坏了,此刻,她更需要洗手间。一阵干哎之后,嘴里泛酸,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早上没吃东西便出了门,自然吐不出什么。她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女人,出神。在这一瞬间,她仿佛老了十岁,那样憔悴的面容,那样哀伤无奈的眼神,那样瘦削的骨架,她的美丽,在渐渐枯萎。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朝着脸上疯狂地泼洒。她不能心软,不能,决不能。
稍洗脸整(www。87book。com)理了一下,走出洗手间,正式迈向妇产科的方向。排除挂号,再排除。
因为她没有预约,只能先等着那些已经预约的做完之后,对能轮到她。所以,她前面的队形,空前的壮观。她坐在那条不长的走廊的末端,转眼,那长长的一排座位上,尽数是年轻的女子,有的愁容满面,脸上掩不住的害怕神情,有的则显得轻松得很,还在和身边的朋友调笑,有的,则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肚子都不是很大,看来,都是早做了决定。但其中的大多数,都没有男人陪在身边。现在的女人,连打胎都能独当一面了,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患。
苏青歪歪靠倒在椅背上,闭了眼。她在静静地等,等着那一刻,那团血肉从身体里剥离的那一刻。不知道身边的那群女人,是否如她一般,在想象着那一瞬间的感受呢?手术室的门不断开合,女人不断被送出去,又一个个被迎进来,时间间隔出奇的短暂,短得大大出乎苏青的意料。一个个的未成形的生命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被母亲抛弃,丢尽了试管,再被当成垃圾,倒进医院的厕所,最后,消亡,直到完全不见。想到这里,苏青的身子微微抖了抖,引来身旁另一个年轻女人的注意。
“哎,”女人开口“你也没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