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只得如实禀告。
朱棣不由微楞:“勤政满了周岁,这事儿,朕倒是忘了。”
朱棣坐下,旋即道:“好啦,你且坐下,这件事暂且搁一边,今日教你来,本来是询问一下这南边民怨沸腾之事,只不过太子说的一些话,发人深省,看来这迁民之事,却还是继续下去。正好,朝廷也趁此机会,清查一下流民和逃户,哎……这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触目惊心啊,太祖在的时候,可曾见过有人有这般大的胆子,可如今呢,这才几年,朕竟不知,在这黄册之外,竟还有这么多不在籍的百姓,这个先例,可以推诿给建文,或许是他开个口子。可是朕现在是天子,说到底,责任终究还是在朕,或许是朕太宽厚了,朕喊你来,便是打算动用锦衣卫,好生清查一下……”
郝风楼听了,却是坐的笔直,摇头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件事,不能查。”
“嗯?”朱棣面露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郝风楼正色道:“逃户和流民之事,在洪武年间没有出乱子,并非是因为朝廷对此事严厉,只是因为洪武皇帝荡平天下,百姓经历了诸多战乱,人口大为减少,因此天下各处都有荒地,当时在册的百姓,不过二百万户而已,因此百姓们编入黄册,各种开垦,自然不会有什么乱子。只是这数十年来安养生息,两口之家,两代下来,却成了十口之家,人口已翻番了两倍有余,从前一户两三口人家三十亩地尚且勉强有些盈余,而如今到了这一代,却是几个兄弟十几口人指望着三十亩的地过日子,这样的日子,怎么维持的下去?正因为如此,许多人不得不举债度日,最后有不得不将田地押出去兜售,没有了土地,只好租种别家的水田,可是一旦欠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陛下,人是要吃饭的,饿着肚子,难道能坐以待毙么?因此这才有了流民,有了逃户,朝廷若是清查,就算将人清查了出来,又能如何?因此微臣以为,唯有给予安置,且不论他是否在编,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一口饭吃,大家自然而然,也就遵守法令了,若是贸然四处清查,不免使人疑惧,怕要闹出乱子。”
朱棣阖目,似也有些犹豫,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些人,统统都赶去暹罗去?”
郝风楼微笑道:“微臣可不敢这样说,其实这也不必赶,微臣命人四处侦查,却是知道单福建一地,虽然朝廷海禁,可是杨帆出海的百姓,却数不胜数,陛下,人挪活、树挪死啊,洪武年间有洪武年间的问题,这当今也有当今的问题,万不可一概而论。”
朱棣不禁笑了:“想不到你这锦衣卫指挥使,竟也能微言大义,朕竟是小瞧了你。”
郝风楼讪讪一笑,道:“大道理,微臣其实是不懂的,论起读书,微臣与庙堂上的学士和尚书相比,实在是连提鞋都不配,不过微臣却知道世情,知道民情。”
朱棣颌首点头,道:“这倒是实话,好罢,那么依你之见,这流民和逃户之事,就靠一个定南来解决?”
郝风楼想了想,道:“这当然不是治根,只是治本,总有一天,定南的土地也都会开垦干净,到时也会人满为患,只是暂时缓解一时之需罢了,不过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百年之后的事,谁能预料,太祖皇帝何等圣明,可是哪里料到,在洪武年间,朝廷还在鼓励生育,只嫌这荒地寻不到人开垦,不能把大片的桑海变成沧田,哪里会想到,这几代下来,天下就已人满为患,百姓就已人满为患了呢,微臣只是个蒙古大夫,只晓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世上,既不会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治世间疑难杂症,也不会有什么方略和国策,能永绝天下的所有弊病,后世的事,该后世的圣君去操心。微臣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就知道了一个道理。”
朱棣来了兴趣,道:“却不知是什么道理。”
郝风楼微笑:“这世上,但凡有包治百病的,多半就是骗子;有说任何东西,能延续万世的,怕也只是笑话罢了,秦皇在的时候,开天下先河,置郡县,书同文车同轨,本以为那样的国政,必定能延续万世,最后如何?可见这世上的事,什么都不能打包票,这治国和施政,无非就是泥瓦匠的手段,哪里漏了就补一补,哪里坏了就修一修,别无他法。”
朱棣听罢,不由愠怒,忍不住拍着案牍,呵斥道:“你郝大的胆子,竟敢诽谤太祖?”
郝风楼本说的起劲,谁知朱棣大怒,倒是一头雾水,禁不住道:“微臣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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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他们都老了
郝风楼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指桑骂槐了,其实太祖皇帝,和那始皇帝都差不多,他们都做了皇帝,而且万象更新,自己开创出一个制度出来,都以为自己的制度尽善尽美,只要按着这个制度去做,必定能万世一系,自己的江山,能传诸万代。
某种意义来说,朱元璋他老人家的制度确实堪称‘完美’,至少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超前,什么内阁制,什么给事中制,借用清流制衡上官,数权分立,而在地方上,布政使司管政、提刑司分管刑律,都指挥使司管军,各不统属,甚至还有诸多惊世骇俗的创举,什么地方官残害百姓,百姓可将其押解至京师治罪,什么僧俗皆可言事,诸如此类。
科举自不必说,这是老祖宗延续下来的体制,也算公平,以至于到了后来,被那英人拿了去,演化成了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制,至于内阁制,亦是在后世发扬光大。
这个时代,这等体制,以郝风楼之见,这位朱老太爷不是穿越人士,却能设计出这么一个体制,简直已算是超前了。
只不过,他的制度,很快就被演化和推翻,理由嘛,说来也可笑,因为这个堪称帝国最完美的体制却是忽略了一样东西——人性。
人是功利性的动物,再被人鼓吹出最完美的体制,其实最后都会被人攻破,譬如那数权分立,看上去似乎颇为美好。大家相互制衡,可问题就在于,一旦数权分立。权责就未必分明,在这种情况之下,就不免有人推诿,没有遇到什么乱子才好,一旦遇到乱子,整个系统就要紊乱了,以至于到了后来。不得不在这布政使司、提刑司、都指挥使司之上,设一个巡抚,后来又觉得还是有些强差人意。所以索性再在巡抚之上设了总督,再后来更加丧心病狂,所需再此之上,设立督师。
说白了。无非是适应时代发展。再说穿一点,任何一个体制,讲究的无非就是自我改革,不断更新罢了。这个改革,有的是靠上层自己推动,而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比如那英吉利人。商贾的新贵出现,便嚷嚷着索要政治权利。国王不给,于是光荣革命,模范军打败王党,好嘛,自然便从国王与贵族共治天下,变成了国王与贵族与资本家共治天下,再到后来,民quan运动出现,工人们实在不堪贵族和资本家的压迫,于是欧洲上空,一个幽灵在游荡,原有的体制若是继续维持,就必定有覆亡的危险,于是大家一琢磨,便在指缝之中,慢慢的漏出一点儿利益分享给工人。
至于海峡对面的法兰西国王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英吉利人尚且可以拆东墙补西墙,仗着有广葆的殖民地剥削,拿来改善一些平民的利益,收买人心,法兰西人玩不转,于是今日ge命、明日造反,最后来了个五次共和、三次复辟,这也算是人类一大创举。
因此在郝风楼看来,制度都是假的,本质上,都是上层欺压下层,这便是统治之道,只是问题在于,上层是否能够赚取足够的利益,给那下层分一杯羹,麻痹住下层百姓,就如那罗马帝国,上层固然是吃香喝辣,可是对外扩张,四处掳掠奴隶,因此他们压榨的手段,大可以用在奴隶身上,至于平民,反而成了他们统治的基石,成为他们最重要的笼络对象。再如后世的所谓发达国家,无非就是躺在父辈的荫庇之下,靠着几百年来的科技领先,几百个工匠花几个月去造一架飞机,去换技术落后国家上亿条裤子,几百个人力等同于落后国家上万个人力,有了此等优势,上层能大发其财,即便是下层,亦是分一杯羹,假若有一日,这样的优势不存在了,管你什么体制,一旦生活水平下降,怕都要将你撕成碎片。
郝风楼本只是仗着自己两世为人的经验,随口胡扯几句,哪里知道,竟是不小心,诽谤了太祖皇帝,自是乖乖‘认罪伏法’。
朱棣本是勃然大怒,可是转念一想,却不由笑了:“你这话虽是大逆不道,可终究,却还是肺腑之词,朕这一次,便不责罚你,可是往后,却要谨记,有些话,能做不能说,有些话,能说不能做,这些话,你和朕说,朕能体谅你,若是满天下嚷嚷,这便是大不敬了。”
郝风楼一想,这朱棣还真是明白人,太祖的有些东西不能用,那就改,可是改了却不能说,即便是面目全非,也要把太祖皇帝祭出来,说自己是遵循祖制,这便是说和做的分别,可见这变通之道,并非后世人有,便是这古人,亦是活学活用。
郝风楼连忙应了。
朱棣笑起来:“明年开了春,朕要去北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