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没有几个单位能安空调,那正是脑体倒挂的时代,学院的知识分子还没有任何优势。楚晴真的就带着一点优越笑笑说:“外强中干。”
说着说着两个人的话题中断了,他们就像办公一样面对面地坐着,互相端详着笑。 “你还没有结婚?”端详着对方,宋远智者似的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宋经理侧侧身子,笑着又把虎牙露了出来。 “有那么神?!”楚晴一看到他的虎牙,就觉得他好可爱,生活本来就很神秘,两个邻居在一起住一辈子,这一辈子可能都说不上几句话,有的人刚一见面,就好像早已熟识,楚晴就感觉宋经理是个可以说很多话的人。
见宋经理这样问,楚晴忽然料到,宋经理现在是不是也是单身,于是就试探着说:“你是不是也是单身?” “你怎么知道?” “和你一样,会算!” “跟你略有区别……不过我是单身。”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从宋远的脸上掠过。楚晴赶紧岔开话题:“经理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末流大学,要不怎么搞起了三产?你呢?” “一般吧,要不怎么来到了这个公司。”
“你为何,不好好教书?” “你怎么知道我教过书?” “看得出来,你和她们不一样,满身的书卷气。”
楚晴低头:“以后再说吧……这个地方决不是久留之地,我会尽快的离开这里。” “这种地方的确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学校外聘着几位教留学生汉语的教师,一会儿和张主任说说,到那里教书去吧!” “我外语底子不好。” “教日、韩的留学生,不用外语,普通话说得好就行。”
楚晴想问能不能正式调动工作,又感到初次见面不好张口,只能以后另做打算。聊着聊着,宋远无意间一看表,不由叫了起来:“了不得了!一个多钟头了,咱们快回去吧,要不他们又该打趣我了。”说着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
楚晴赶紧把门锁好,跟了过去。回到歌舞厅的时候,大家正在唱歌,果然就有人喊:“失踪一小时也不跟领导汇报。” 宋远就对张主任说:“领导英明,不用汇报。” “谁是领导?!不用戴高帽,一会儿偏要听汇报。”
神态可爱的张主任笑着,她白皙丰腴的皮肤,在阴暗的灯光下像雪,她鼓动大家说:“先罚他俩唱只歌!” 大家就哄他俩唱《明明白白我的心》。楚晴半推半就和他走上台去,在这之前楚晴没有唱过一次卡拉OK;那时卡拉OK刚刚时兴,今天又面对这么多人,楚晴紧张起来,一时连脚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台底下见了一片笑声。
宋远用一种平静而亲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对她说:“看着字幕,上边这三个圆点一个一个的消失了就开始唱……” 宋远平静的目光,和低低的声音让楚晴真的平静了下来。看着字幕楚晴唱:“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经为爱伤透了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你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我有善解人意的心灵,只要你愿意,请让我靠近,你的心事我愿意听……” “星光灿烂风儿清,最是寂寞女儿心,告别昨日恋情,把那创伤抚平不再流泪到天明……” 这首歌词写得真是太好,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他们此刻此情此景的真切表达。仿佛整首歌词正是为了他们而作,宋远韵律准确,节奏不快不慢,声音不高不低,一听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歌手了。 “好!”底下鼓掌。
“星光灿烂风儿清,最是寂寞女儿心,告别昨日恋情,把那创伤抚平不再流泪到天明……” 楚晴动情地接着唱。尽管是第一次,但因为有宋远的指点,歌中所写又正是自己的心曲儿,所以唱得也并不很差,她同样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张主任就让两个年轻的给他们献花,台上楚晴和宋远欢笑着举起花束向大家致意,在那一刻,楚晴把所有的苦难都忘却了,她的心里涨满了快乐,人生三十来年,这种快乐自己从未拥有。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曲终了,有谁惊呼:“都一点多了!”,大家就分头看表。 “不着急,再玩会儿吧!”楚晴说。张主任就拉着楚晴的手说:“不了,你明天恐怕还要上班。感谢你呀,一直陪我们玩到现在。” “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快乐!”楚晴说着就又和宋远握手。她望着宋远,宋远也望着她:“给我打电话?!”她说。 “一定!”宋远使劲握握她的手。这时张主任走过来把楚晴叫到一边悄悄说:“小宋这人很好,就是命运不济,好在都过去了,你们今后要常联系。” 人们常说:男儿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老妈妈。
看得出张主任也有四十多岁了,但她是那样的风韵,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风霜的痕迹,还居然有着那样可爱的神态,楚晴想,生活中她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刚走出歌舞厅,就有服务员追了上来,悄悄拉楚晴到一边,把二百块钱塞到楚晴的手里低声说:“给对方的回扣。” 楚晴说:“人家恐怕不要。” “你可真呆,这还有不要的。”服务员不屑地说完,就转身走了。
楚晴就叫住宋远,悄悄把钱塞进他的手里,宋远一看是钱,就又死死的塞进楚晴的手里:“我可不能要!” 车那边就有人喊:“不想走就留下吧!”又有人说:“今天收获最大的就是宋经理了。”
第十二章 (6、落日)
送走了外国语学院的老师们,楚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来,今夜就只能在沙发上度过了。
她刚躺稳当,就有人敲门,原来是新来的副总老总的同学刘经理,看见楚晴,刘经理满脸喜色:“听说外国语学院的老师在这里消费了好几千元?自从实行承包制,咱们公司的利润可是接连翻番。” 楚晴听了一惊:一晚上的歌舞就削了人家外国语学院的老师们好几千,这刀子也太快了吧?!怪不得服务员追着给回扣。
副总是天津来的,家属还没接来,目前还是单身。
“楚晴,你很能干,我准备提拔你当公关部部长!”副总闪闪发光地看着楚晴说。副总说完,却站在那里不动,楚晴一眼就看透了他蠢蠢欲动的心事,和他通身涨满的欲望:“我不是个当官儿的材料,在李工领导下很好。”楚晴平淡的说。
副总也是个聪明人,见楚晴没有什么反应,就主动的站起来告辞了。副总走后,楚晴去洗手间,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恰好看见副总正和一个女服务员动手动脚。公关部的办公室,总是郝思瑞先到并打扫卫生,李冬最后一个来。
楚晴和李工一前一后。今天楚晴没有回家,又不敢贪睡,所以早早起来到食堂随便吃几口早餐,就开始“洒扫庭除”。南方小伙来了,楚晴看到他了脸上的更多笑容,然而都八点十分了李工和李冬还没有来,又好一会儿,李工来了,他进来以后,一句话没有,只是异样地微笑着沉默,不像过去迈进门槛儿就古今中外地侃。最后李冬推门进来,楚晴笑着和他打招呼:“李冬你好!” 不料李冬拿小眼睛眼翻了翻她,只“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楚晴从中闻到了什么味道。于是就主动把陪外国语学院的老师们玩,及歌舞厅宰客的情况,一一向李工汇报,包括副总主动找她许的愿,楚晴也一五一十低声告诉了李工,又把二百块钱交给李工,问他怎么办。李工就塞回来说:“自己收起来,各部门都承包了。”
楚晴就又塞回来,李工趁南方小伙不注意,就抽一张塞给楚晴,楚晴把另一张抢过来,塞进李工的上衣口袋里。最后她伏在李工的耳边低声说到:“……如果外国语学院用我当汉语教师,我想走。” 果然李工笑了,看得出,李工这一回是真笑:“外面正哄你要当部长呢?这下儿李冬吃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