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院外是大院,大院里栽满着松梅树、碧炎花……几座白色的假山昂立在院东,在阳光下显得更为莹白。
少女缓缓走在大院的晶石小道上,心事重重地看了看周围。
“素月圣女!”几个青袍修女停下行走的脚步和手中的活,恭敬地站着,身子半躬。
素月似乎没听见,又似乎听见,表情淡漠地点点头算是招呼了。
这时,一阵清风袭来,几片干黑枯燥的松梅叶放浪似的旋滚到她的脚下。站得离少女最近的一个修女手突地一动,扫把闪电般扫过,树叶眨眼间粉消,晶石地面仍是洁白无瑕的。然而,这一手极快的动作并没有让混思行走的少女留神在意。
大院外是连续几个前院,北林苑最外的前院没有房子,没有花草,前院的镶玉大门敞开着,透过空门可以看到千米远的望瀑架巨石堆积而成的底座。
此时的星占宫北林苑宛如墓地一般空寂,没有年轻人的欢笑,没有高谈和阔论,然而,如此静如荒原的地方却是古雭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楼阁,在这,有古雭最为美丽脱俗的女子;有帝国最为精锐的红色骑护卫。
如此外是铜墙铁壁,内有美人如梦的地方,哪个人不希望再次安然度过一生呢?此时捏裙缓行的素月或许就是其中一个吧。她曾经渴望西方那片蓝色森林,那片森林却被烧毁;曾经渴望倚窗望月,那洁白的月却不知何时笼上一沉灰霭的云雾;或许这些都是过于遥远的渴望,但去山下的玉河迎风乘舟,街市畅游闲逛就不遥远么?铁笼一般的林北苑,铁网一般的星占宫,背后那一双双玉灵人干枯可怖的手拉住她的衣裙,制止她的脚步。
玉灵圣女,万人之上的女子,却决定不了自己的行动。星占,发布神谕,生出下一代圣女,这就是圣女的三步人生。
然而,玉灵圣女却似乎天生有一股不服宿命的心血:五千年前圣女素鄢不顾一切的跟着一个蓝林人离开玉灵山;二百年前圣女素静突然失踪,据说也是去了蓝林;而百年的两个圣女更甚——一个素盈公然对抗灵帝国做了蓝林的桑后;另一个也就是此时圣女素月的母亲素清,就是嫁人生下了下一任圣女后仍然不顾众议地与蓝林人情牵两地。
蓝林?一个外族人从未进去的神秘森林,对高高在上的玉灵圣女仿佛有致命的魔力,让她们可以放弃权位,放弃尊严。然而,玉灵圣女最后又得到什么呢?素鄢,死在爱人的剑下;素静,生死未知;素盈,与蓝林一起被天火幻灭;素清,死在蓝林桑王的剑下……
于是,不管是传说还是现实,古雭就有了一个说法:玉灵圣女的宿命就是爱上蓝林人后死在蓝林人的剑下。
素月呢?那个萦绕她百年沉睡的名字有何尝不是最后一个蓝林人的。难道这个世界真有宿命么?是吧,不然一个懵懂的女孩又怎么会对只见过一次的人如此记忆犹新,百年不忘呢?但如果真的宿命决定一切,那素月是不是逃脱了死在蓝林人手上的宿命呢?也许是,毕竟那个人百年前就死在望瀑架上了。
但如果桑流隽没死,而且还会复活呢?
“刚刚那种念力为什么如此熟悉!”大脑宛如被混沌充彻的素月身子猛一颤,顿然停下脚步,心里仿佛有一个人在呼唤,那个人的声音是缥缈不可辨别的,但熟悉的感觉有如前世的记忆一般。
“前世,又有谁可以记起呢?”对自己的莫明其妙的想法,素月不觉莞尔,移步走进前院……
空旷的院子中央站着一个人:一个白袍中年人,他仰望着耸入云霄的望瀑架,然而——什么也看不见,眼睛是空洞无光的,有如星爆后的黑枯。
也许是发觉有人突然到来,中年人转身望着走进前院的素月那个方向,表情似乎一愣,却什么也看不见。
素月嘴唇颤巍张合几下,但没有出声,右手放下微微捏起袍裙,径自从中年人身边走了出去。
没用人问她去哪,也没人敢问她去哪,除了偌大的星占宫她也不能去哪。
因为她是素月,是灵帝国权力中心星占宫大长老的女儿,是古雭统治者玉灵人的公主,是位于万人之上的星占宫圣女。
如此圣洁而又美丽绝伦的少女,百年的成长过程是如此漫长,又有多少事物的变迁。
此刻,纤美的她就站在院门口,仰头凝望着高高的望瀑架,那夕阳下的朦胧……脑海里的那张脸仿佛就在上面缓隐出现,越来越清晰——
线条利落隽美的脸,丝绸一般的孔兰半长发,深邃的眼睛里是一对湛蓝的瞳仁,直而窄的鼻梁,抿紧的嘴角带点含蓄的笑容。
“素月——”回味般地念着这个名字,古典肖像般的男子轻轻地放下羞怯的她,转身面向侍卫走去。
“桑流隽,谢谢你放下素月小姐。”一个中年剑士把手放在护心镜上,微微行战士礼。
他没有说话,面色冷峻,霍霍的眼光扫视着所有人。
“剑圣阁下,已经死了二十多个战士了。”行完礼的中年剑士对着一旁昂立的白衣人道,声音底气十足、微带苛求。
“我自有打算!”白衣人颔首,走前一步,看着他,警声规劝:“桑流隽,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让他们放行,但如果你再杀 人的话,我就要幻剑了。”
“哈哈,战就战,何必那么多废话!”他冷声长笑,那修长的背影,仿佛积蓄了无穷的力量,随时准备爆发出来。
白衣人没有再言语,一柄黄金色的光剑幻现在手上。
身子倏地一闪,很快就和所有人绞杀在一起,蓝衣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美,一条长长的蓝色锁链舞旋着。
接着,就在这古雭的最高地——望瀑架顶,无数星宫侍卫被锁链绞死裂碎……
最后,也就是在这古雭最高的地方,他无声地倒下了,白衣人一剑刺通他的心窝,蓝色血液喷涌而出,旋舞的锁链也消失在他身体里。
所有人都嘲蔑地瞥着那个没有人怜惜的尸体。然而就在那一刻,还是小女孩的她猛地挣开父亲的手,奔扑到他身上,小手颤抖地捂住那个喷血伤口,珍珠般的泪水和蓝血一起沾湿他的蓝衣。
“素月——你为何……哭……”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艰难地笑一下,脸上的肌肉蓦地一抽,低弱断续的声音截然而止,那只欲伸往她脸上打算拭去她的眼泪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素月,你为何哭泣?
桑流隽是谁?她看书寻找,寻人打听。然而知道的永远是那么几句话——桑流隽,蓝林人,发色孔兰,俊美无比,古雭之内无人能及其右。
占星?他的宿星早已陨落,成为莽莽黑夜中的一点。
忆不能眼见,思不能亲临。
怀着或许在梦里还能再次相遇的想法,小小年纪的素月选择沉睡。
在一个不知名的房间里,到处是莹光闪闪的灵石,五个黑袍人端坐在中央的白蒲上,脸缩在斗篷里,眼睛是紧闭着的。
“父亲,这就是玉灵神殿的灵石房吗?”年仅八岁的素月用手轻抚着发光的灵石,明澈的大眼望着身边的中年人,问。
“嗯……在灵石房沉睡十年相等于外界的一年。”中年人慈祥地看着她,大手柔抚着她的头,“月儿,你真的要沉睡吗?”
少女大好的青春时光要在漫长的沉睡中度过。
素月低下头,目光迷离但语气坚决:“父亲,月儿决定选择沉睡。”
中年人叹息一声,看着端坐的黑袍人:“五位法老,素月就交给你们了!”
“去吧,让凡尘的往事都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湮灭吧!”一个森然的声音响起,白发最长的黑袍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一道耀眼的白光射出。
素月一诧,眼帘缓缓地盖下,娇小的身子软倒在地上。
——灵历四九零二凤梨十一年六月二日,圣女继承人素月进灵石房,接受神传,百年沉睡。
——灵历五零零二凤梨一百一十一年六月二日,圣女继承人素月苏醒,继承为星占宫圣女。
仿如眨眼间,昔日娇小的女孩,如今已是袅娜的少女。
百年长眠如瞬梦,往事不可追忆,但他的名字却像刻在素月的心脑里一般:擦之不去,忘之复来。
“……桑流隽。”她倒吸一口气,默唤一声,步履轻盈地朝星宫南面草地走去,心里有弱弱的感觉——在那里仿佛有熟悉的声音唤她。
孤日已落,天空还留着它的余辉,唯独不变的是西天的那朵蓝云,风吹不散,光穿不透,其余的云彩覆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