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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2 / 2)

苏偃届才恍然醒神,搀扶着青衣绵软的身子一并跌下。箭入胸腔,仅余了尾羽在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而青衣早已涔涔冷汗,气若游丝。

顾风迅速退敌,褚桑赶来替了他的处境。顾风得空连忙归至苏偃身旁,将青衣扶在自己胸前,叠声问道:“青衣……青衣!你怎么样?”

青衣不答,喘息愈加费力,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苏偃眉间不忍,青衣同他相识已久,如今却为救他身负重伤,此等恩德,如何得报?半晌,他哼应一声,便见青衣颤微地抬手,将那一纸书信递了来,纸上鲜血尽染,衬得卷色愈发悲沉。

“主子……托我……交给你……”

青衣艰难地道。

恍惚间,再次忆起柳断笛来。

柳断笛当日吩咐他做的事,他全部做完了。将信传至褚桑手中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府,拿了柳断笛留给自己的那封,犹豫良久才拆开。但只望了一眼,神色便霎然僵苦,费尽力气才忍下胸口钝痛。

尽管笔锋失力,可那清秀的蝇头小楷,的确是柳断笛的字迹。

原以为……主子会如以往家书那般嘱他慰他,但纸上却赫然写着——

“吾柳断笛,写与青衣绝笔。青衣不必忠吾尽职,当可点清柳府银财,纳为己用。青山傍水,天高海阔,相别寥寥,再无瓜葛。”

他说,再无瓜葛。

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再无瓜葛。

青衣极力地笑,笑出声来,却成哽咽。

主子……竟想以这等方式放他出府,还他清身,不必再陷抄斩柳府之灾。

胸口如同塞满了似的,青衣只感万般言语,堵在喉口无法道出。

而现下,即便想说,亦是有心无力了。

再无瓜葛,尚指在世之间,不问不见。

可……天人永隔却是指,生死之间,永生不见。

葬身不悔。

他悲凄一笑,弱声唤道:“顾风大哥……”

“我在。”顾风俯下身去,柔声答道。

青衣略微张了张口,似乎在说些甚么。

虽然无声,顾风却看得明白。

青衣说,谢谢你。

顾风含着泪,先是颔首,遂又摆首。

他咧着嘴故作打趣,声下却是遮不住地慌乱:“不,你不要谢我……”

见青衣缓缓闭了眼,他便登时没了笑意。

“青衣,你醒醒……”

“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青衣给他禁锢在怀中,再无声息。

顾风双眼失神,唇色泛白。良久,他才低着声音,干涩地吐出一句话来:

“为甚么不等我说完?”

“……我喜欢你啊,青衣。”

顾风心中大恸,面上却如似僵死,下颌稍挨着青衣的发顶摩挲。他或许合该大哭一场,奈何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顾风。”

苏偃动容,言语中颇有些恻隐。

青衣为他而死,他不知如何向柳断笛交代;如今顾风这般,他亦不知如何同顾风交代。

半晌,才仅轻唤了顾风的名字。

“厚葬青衣。”

苏偃声虽轻,但极为毅定。

四个字,相较顾风青衣相拥形影而言,着实微不足道。生人已逝,万般再叹也无计反复。可苏偃这一声儿吩咐,却好似予了顾风天大的慰藉——天地之大,归身良多,青衣终是能够堂正地葬在他顾家。

不能同生,那便待我同椁。

“卑职,谢殿下。”

顾风端重地答,手中环着青衣,将他平置,遂抬袖擦抹青衣面庞上余残的血迹,在他耳旁小声道:“青衣等着我,很快……我便能够带你回家了。”

话毕,出剑闪厉。届时正有雷雨交加,闪电轰鸣,雨水倾盆洒下,渲染一地艳红。

“狗贼!纳命来!”

顾风怒喝一声,持剑向苏麟那处跃去。苏麟退身,便有兵士前来挡下顾风,对恒之间,招招见血。怎料顾风仿佛抛了性命似的猛攻,全然不防,眼里早已星火涌溅,瞧得苏麟心下又惶又懑,连声斥道:“顾风!你不要命了!……记得你此刻说下的话,本王今后当政,定要将你抽筋断骨好生折磨,再诛你顾家上下,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哈哈哈——!”顾风仰笑道,“狗贼,你杀青衣,便算是杀我顾家上下了!即便是做了鬼,我也……永生永世不放过你!”

他十五岁那年,举目无亲来至京城,得苏偃相助,一路拔升。除却忠于苏偃,青衣方为他这心尖儿上,惟一念着的人。

如今却毁在苏麟手中。

他,怎能不恨?

话语间,剑色凛冽,寒意刺骨,上点血痕,怵目无比。

“本王人马稍刻可至,且看你还能够嚣张几时!”苏麟讽笑道。

褚桑闻言回身张望,瞧是敌方已然占了上风,连忙探了苏偃的神色,只见苏偃略颔首,他便斩剑劈开一人,向苏麟大声道:“廉王逆上,可是丝毫也不担心纪公子的安危啊?”

苏麟神色兀然一紧。

褚桑又道:“也好,廉王拿了天下,将有不尽纪公子投入膝下,又怎会在意那纪韶云的性命?”

苏麟掌心冒汗,良久才咬牙颤声,锐利地质问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他总觉自己将纪韶云掩藏的太好,不会令人察觉,可如今却还是教人窥探的一丝不剩。

“京外水园……”褚桑嘿笑一声,道:“我看他着实无趣的紧,将他吊在水车之上,每一个时辰便浸水一次,廉王你说说,他的命究竟能有多大?”

苏麟浑身颤抖,瞳孔张大,痛苦无比。

他握拳用力,指尖便刺入肉里去。

天下,他即将拿捏在手,但他……不能失去纪韶云。

纪韶云每日都会绕在他身旁,唤他麟哥哥。

这世上无人如此称他。

麟哥哥,麟哥哥。

苏麟只觉耳中杂响,如同蚊蝇叮闹,吵得他心烦意乱。

——那是纪韶云,你可要想仔细了,那是纪韶云……

——倘若失了他,你还有甚么可图?……

“哈……!好……你们好……”

苏麟终是失声大笑,驭马前行。每一步,均似足顶刀锋。

半晌,他停在苏偃身前不远,脸上笑意逐渐垮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也告诉太子殿下一个秘密罢。”

苏麟目露诡秘,斜唇轻笑道:“柳断笛,他没有几日可活了。”

他要令苏偃痛苦——即便输了天下,他也绝不肯输在苏偃手中!

“……周太医尽忠于本王……本王早便知晓柳断笛病骨不愈命不久矣,此时果亲王企图归忠,但天下终一主,知他需要为你夺权拿符,本王便任由他去,借他一个将死之人除去心头患,何乐而不为?”

苏麟止声,望着苏偃的脸颊微微震颤,心下受用极了。

“苏安是本王所杀……而苏奕,他彻头彻尾都是本王的人!生死均为本王,不过棋子!可恨你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闪电打下,他已然有些怔魔,笑意愈发明显,几乎背过气去。

“……即便本王今日错失良机,与高位失之交臂,但还有邵云相伴,后生作乐饮酒吟诗……而你,终究是……”苏麟略停,遂便更加凄厉,一字一顿地道:“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褚桑与顾风具为失色,忙去打望苏偃的神情,只见他面容上无悲无喜,血色尽失。

苏偃极力平复,苏麟的一字一语均如利刃一般刺在胸膛,痛得他竟连怒遏也忘记了。

原来……原来是这般!

苏麟一席话,道破自己终日来的迷困。

——父皇早知苏安苏奕受他所害,可为顾足自己怜惜手足之情,迟迟不愿将实情道出!阿笛……亦是如此。……何况他隐忍成习,又如何向自己直言命不久矣!……反窥自己又做了些甚么?待他冷言冷语无不伤人,将他关押大理寺内,逼问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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