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士 > > 绛妆 > 第40部分

第40部分(1 / 2)

>  苏偃听他言死,忽地激促起来:“……不准言死!我,不愿放开你……哪怕只有一个月,一天,乃至一个时辰……我也不愿将你放开……”他一下一下地顺抚着柳断笛消瘦的背脊,只觉硌手,声中更加哀苦:“这没准儿啊……一不留神,便是一辈子了……”

柳断笛狠狠闭着眼。

他不忍听。

好半晌,见苏偃逐渐平稳了些,这才道:“殿下不愿处死阿笛,宁肯逆天行之,是想要阿笛九泉之下备受欺凌么?”

苏偃怔愣:“你说甚么……?”

柳断笛道:“阿笛将死,可又怎能如此死在皇子府内?殿下给天下人的交代呢?陛下托给你的嘱望呢?阿笛身上可还背着谋害七皇子的罪名,可还负着企图谋逆的罪名,殿下仅为一己私欲,便要徇私枉法,懈怠大苏之内成百年来的命数吗?”

苏偃并不想同他争,也无法解释得清。

他只重新环紧他,闭目痛声:“如果有可能……我更想陪你去了。”

柳断笛使力欲要推开他,奈何手臂拿不出力气。

“殿下这般言语,如何对的起我?殿下还想要些甚么?殿下看阿笛还能给些甚么?这江山天下,便是我最后能够给你的了!……”

苏偃瞧着此等利锐,薄言相对的柳断笛,心中绕不开的伤郁。

他不语,暗自几回斟酌,都也只能从话中汲出愈加浓烈的悲涩。

直至柳断笛脱力,轻声问他:“可否待我,看天下晏清,篇词纵逸?……”

苏偃狰红双目,腹中百情牵转,喉口亦如刀割一般难以吞咽。

他困难地笑,却笑出泪来。

“我拿天下逼你,如今你竟同样拿天下来逼我。你死了,的确能够守住这个泣血的秘密,选了一样最为荒谬的做法委曲求全,可是我呢?”

苏偃掐紧他的衣袖,良久才默声道:“我不能怨你。……你所受的,无一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能够好过一些,无一不是为了,我苏偃能够堂堂正正的活着。”

难为一生绛作雪,也使天下满红妆。——洒的是柳断笛的血,艳的却是苏氏江山,成的却是苏偃后生。

“阿笛。我原先以为拿了大权,方能与你云游作乐。”他哀声道,片刻又自嘲地嗤笑:“为甚么无人告诉我——那享有无间荣贵的位置,向来只能掌人死,不能掌人生啊……”

你渡了天下渡了我,我却不能渡你。

最终你还是要死,最终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这一年的十二月,宫廷御园中特供的花无声地枯萎了。一朵一株艳粉色的花瓣儿谢败在雪地中,跌落在洁白无暇的寂静中,无比夺眼。

苏偃一席杏色衣袍,龙纹四爪杨耀映辉雕在前胸。

他坐在皇子府正堂的朱红软椅上,手旁教人沏的苦山茶早已凉透了。

“宁楀,阿笛他……”

苏偃不忍。单凭柳断笛日益疲弱的身躯,他也心知肚明。

宁楀苦声道:“那一日,柳大人向你求死,或者你该应了他。”

“……你都听见了?”

“是。”宁楀不再视他,“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柳大人受的苦楚实在太多,每日施针煎药硬是将他留在世上,我是不是做错了。”

苏偃问道:“为何……你也这般说法……”

“他活一日便要痛苦一分,我着实不忍心再看他痛苦了。”

苏偃心中生疼,却仍是驳道:“此话怎讲?我问他痛不痛,他都说不痛,起初我担心他瞒我,后来发觉当真如他所说……”

“殿下一直认为,柳大人瞒着你,不同你说,就是最骇人的事,”宁楀眉间竟浮起一丝怜惜,“其实不然。真正骇人的,是他已然无法感知。”

苏偃大震。

“殿下知不知道……甚么人才会察觉不到痛意?”宁楀苦笑,“是将死之人。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痛了。”

苏偃握起玉杯,微一用力,它便碎在手中。

鲜血溅在杯壁上,极为刺眼。

“放了他罢,殿下。”

宁楀沉声道。

话一出口,他反觉释然。

“……父皇如何了?”

苏偃不答,只得错开话儿。

宁楀道:“大约,不过一个月了。”

苏偃拿手撑着额头,困苦无声。

“……孤家寡人。”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容色俱衰:“廉王说对了。”

历昌二十八年正月,隆冬,不见雪。

寒风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

老皇帝寿终正寝,薨于这新年的头一个月。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同苏偃说——子嗣尽殁,却得来一位真正的君主,也值。

苏偃叩首,尔后起身道:“来人,宣遗诏。”

第二日,满城挂满了开向西面的绒花,人皆丧悲。

公公取来了遗诏,立身正宁宫前,高声宣读。

无疑是宣告天下,传皇位于皇四子偃。

“儿臣苏偃,接旨。”

他接过手,只觉那明晃晃的诏书有如千斤重。

公公转身退去,苏偃忽又道:“留步。”

闻声,那人忙止了脚步,回身躬问:“殿下可还有吩咐?”

正宁宫下文武百官,正列恭候。

只听苏偃轻声说道:“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儿,请公公将我手中这份御令一并启读了罢。”

他这一席话,看似淡色漠然。其中难以决断,惟他自己知道。

公公接下,缓缓展开卷轴。

墨色正楷,在冬日冷阳下,竟有些直刺人心。

“——户部尚书柳断笛,因涉七皇子一案,更有返逆之心,罪行滔天,诛族祭世。立即押往大理寺,赐其鸩酒,以谢天下。吾朝皇太子,苏偃亲拟。”

兆文琦与褚桑二人跪在官列之中,闻言均是一怔。

——柳断笛忍了多少痛,尝了多少苦,如今却落得此般下场?

兆文琦微抬首,只觉苏偃立在正宁宫前龙御加身,威气凌人,眉眼间集聚的决绝像极了君王。

公公将旨轴合起,天光竟也随之黯淡了。

苏偃踱步,稳踏缓行,越过那九十五阶,受万人叩拜。

他没有再回皇子府去,三日之后便要继位为帝,倘若见了柳断笛,怕是再也挪不开眼。

屏退众人,他孤身回至东宫,并没有顺走任何一样皇子府内的物什,只留了一颗好容易才狠下来的心。

很快,柳断笛将要重新囚回大理寺。

他一直在殿中央的矮桩上坐着,任人来唤也仅是低应几声。透过四角窗棂打量着如墨点漆,散着微弱银光的天——天高啊,比这皇位还要高……

夜里瀑下一场大雨。沿着房瓦倾洒,冲垮了大理寺南面墙根处惟存的一排芹草。怎料第二日却也不停,沥沥地下足了三日,总算是在苏偃登位那天的黎明才隐约止住。

大理寺内旧朽的栅门似是重新砌过,上头崭新如初,不像是久存百年之态。

宁楀推开门,身后随着的人便将手中的玉托递于他,口上说道:“宁太医,您进去罢,下官在外边候着。”

他颔首,持着白盘,上呈盏杯,轻步走入。

身后又是牢门推闭时响起的吱呀声。

“你已是太医了。”柳断笛勾唇坐起,言下颇有一些赞意。

宁楀道:“我也不想,但周师兄宁肯身死也不愿辞官离去,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并且如今,我似乎已经明白了。”

师兄是为野心来京,自己却为一人而留。

柳断笛淡笑着望他,并不多问。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