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这样勉强在翠湖山庄里安顿下来,可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那对尖锐的冷冽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都在一面墙之外,狠狠盯着我。
我尽量不出门,希冀杜离快一点把我忘记。可是我还是预料错了。
不久后的一个暮间,我正坐在院子里和陶陶聊天,忽然传来轻轻敲门声。
“谁呀?”陶陶问。
“是我,阿平。公子说今日中秋,晚上有家宴,两个时辰后让罗姑娘去大厅。”一个青涩的少年声音。
“哦,我会告诉姑娘的。”
“那我走了。”
“家宴?什么家宴?”我神经紧张地看着陶陶,“为什么要我去啊?能不能不去……”
陶陶轻轻一笑:“今日过节,我家公子很是好客,恰逢今日琳琅姑娘过来,公子怕琳琅姑娘寂寞无聊,便叫若若姑娘过去一起乐一乐。”
乐什么啊!
见到他还有什么好乐的,气都气个半死。
“我能不去嘛?我风寒没好彻底,我肚痛,我……”我犹自挣扎。
“阿平说了,公子早有吩咐,若是姑娘不去,晚上便不另外准备饭食了。”
这不是存心饿我吗?我狠狠道:“去便是了!”
陶陶给我在镜前梳发,时而扑哧一笑。
“有什么好笑?”我愁眉苦脸。看着自己满头的青丝被固定成一个孔雀尾巴一样的形状。再插上几根七彩缤纷的琉璃簪子,我忽然想起那只玉簪来,见陶陶并没有问起,打定主意先不提。
“我觉得公子碰上若若小姐真有趣。”
“为甚么?”我没精打采地看看镜内的脸,哭得成了肿眼泡,真难看。
“公子好像也变了一个人似……”她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嫣然一笑,很是俏丽,“公子平时在府上都是温雅得不像真人,不知道为什么遇见若若小姐之后,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还温雅呢。容我唾一口先。
家宴
偌大的宅子里灯火通明,我随着陶陶穿过不知道多少道游廊,满心不情愿地来到一个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大厅之外。
大理石的地板上铺设着牡丹紫的地毯,上绣八宝纹样,一整排宫灯皆垂下玫瑰红色流苏,每一盏上面描绘的图案各异,皆精美非凡。我心中暗自赞叹一声,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你来了。”忽然身影一闪,杜离依旧白衣白袍出现在面前,只是长发以一根玉白色丝绦系了,看上去多了几分文气。然眉目还是甚为不善,他打量了我一番:“还好不似痨病鬼,不然可没得破坏了我家宴的气氛。”
我压下火气只是微笑,笑的脸颊都痛了。是你自己要唤我来的,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吃过也拿过,真乃短上加短。况且人家地头,我做小伏低,做小伏低。
他鼻子微哼一声,斜身便走,似乎是听见他丢下了一句:“随我来。”
我勉强应道:“是。”
然我并不想随他来,便跟在三尺开外挪动,从来未有走得如斯缓慢过。
“你干嘛走那么慢!”
“是,是。”
杜离的修长身影刚到门口,脚步忽然停滞了。幸好我没有紧跟他身后,不然连鼻梁骨怕是都要撞断了。
在那门口的绿竹里,俏生生立着个人影。
“琳琅,你到这么早,路上可累了?”他温柔地唤着,关心之情全然不遮掩。
我听这音调如大白日见鬼,便好奇地望去。
“刚才已在那边园子里休息过了。琳琅听说表兄这里来了位朋友,正逢中秋,想起也有好久没向舅舅舅母请安了,就早一点到。”那女子的声音倒是与名字十分相配,环佩叮当。咦,这玉面阎罗竟然有如此娴雅的朋友,真乃奇哉怪也。
“哦,这便是罗若。”他朝我努了一下嘴,“这位是我表妹琳琅,自临安城过来的。”
他说是说,眼光却一刻没离开那琳琅。我抬眼望去,乌玉般长发安静披在身后,碧色衣裙,全身上下无其他装饰,只是腕上一对羊脂玉环,却更衬得那眼波流转如水,面颊嫣红如花。她听见“表妹”二字时温婉且娇羞的一笑。真真动人心魄。我暗暗赞叹一声,这样的美人,简直在天界也难见,倒是想让她和我们那蝶来比一比,看一个水,一个火,谁胜谁负呢。
“幸会幸会,琳琅姑娘真是美人。”我讪讪道,美人笑得更是醉人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怎么写今日我总算知道。心中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快,抬眼一瞧那两人正若无旁人之境,赶快一转身,溜之大吉。
原来陶陶说的便是这位美人,应该是大老远过来的吧。难不成还怕她寂寞,让我来陪?且不说我此等草根气场没得冲撞了美人,而且这杜离自己怕是也不舍得让别人来陪吧?真乃挂羊头卖狗肉,自己想见便就见呗,还要假借名目,说甚么过来会我。真是繁缛无聊之至。表兄表妹,叫得可真有点让我全身发毛。
不过也好,他不管我了,正是上上大吉。
我一边腹诽一边故意迈着方步走入大厅,咦……
奇怪,真奇怪……
为什么我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花香?
我擦擦鼻子,忽然又没有了。
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看得我眼花缭乱,不得不随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到了圆桌旁边。然圆桌有好些个,听说凡人规矩多,关于坐哪一张桌子,桌子的甚么位置,都甚有讲究。正不知何所往,忽然听见一个貌似熟悉的声音: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眼前这人有点眼熟,玄色衣袍,往上斜的细长凤目带着三分戏谑。这不是我来人间第一天和杜离在一起的那位沈浪仁兄么?
“沈……沈兄好。”我勉强地笑笑,虽然有点尴尬,不过遇见熟人总好过没有。咦,这是杜府家宴,他又为何跑来?不过此人看上去就忒厚脸皮,过来蹭吃蹭喝也是正常之至。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道:“杜离这小子跟我提过一句上次我们遇见的那位小兄弟其实是个姑娘,却不想到如此如花似玉,我说小兄弟——”
“我,我是罗若。”
“哦,罗若小姐,你住在这个呆子家里怕是很无聊,不如到我府上去玩吧。”他冲我夹夹眼,表情很是可亲,这个人跟那杜离气场相差太大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我低下头佯装思索,心中却大大称善,在路上我觑个机会溜之大吉,从此再也不要见到他们了,岂不是美事一桩。但还是抱歉地道:“可是我得留在府里,琳琅小姐远道过来,杜公子让我陪她说几天话儿。”
沈浪斜着眼角一笑:“这杜离就是忒的装样了。他们俩订婚那许久了,想亲热便就亲热,还顾忌个什么?”
原来那位美人已经是他未婚妻了,果然是郎,才,女,貌,两人看上去都不是简单角色。我偷偷撇撇嘴,沈浪却看见了我这细微的动作,眼中涌动笑意:“想好了没有?”
我刚要说“好”,忽然听见前方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温厚宏亮,中气十足:“今日中秋佳节,我杜府阖家团圆,再加上表小姐远道而来,大家先干一杯!”
沈浪在我身边轻轻道:“那是杜离的父亲魏国公,旁边是母夫人。”
我远远望去。魏国公和杜离面目有些仿佛,然多了几份沧桑沉着,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身边那位身着月白绣袍,略低着头微笑的中年美妇人,应当便是杜离母亲了。说也奇怪,我虽是讨厌杜离这玉面阎罗,却觉得他母亲身上有种可亲之感。大约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何人,因而对这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有点儿异样的感情。
杜离和琳琅坐在那张桌子下首,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举起杯来,春风荡漾,一派和乐景致。
喂,站起来。”沈浪在我旁边耳语。
我哦一声,便学着沈浪站起身,举着那只小小雕花玻璃盏,和对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总是杜府的亲戚朋友了——碰了一下杯,心中直叫苦,我沾不得酒水,很早以前师傅便说过我会发酒疯,等一会看来只能微微沾唇了,但不晓得这位好事的沈兄会不会放过我。看他表情估计是很难,到时候我该如何脱身呢?
“玉儿,玉儿,你干甚麽站在那里,你也来碰杯啊!”
倏然,一个温婉却带着三分尖利的女声倏然在大厅中响起!
所有人都寂静了,僵立在那里,连一直戏谑地微笑的沈浪脸上都浮现三分寒意。我诧异地向声音出处望去,因为身量不足,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一排人墙的隙缝中看出: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温婉的美妇人,一家主母,杜离的母亲!
“玉儿,玉儿,快来,娘要跟玉儿喝酒,玉儿乖,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