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宠他,不是因为他的才能和忠孝,是因为他有一张酷似母亲的脸,一张模糊了性别的美丽脸庞;父皇爱他,不是世间最质朴的父子之爱,是违背了伦理的孽爱。
他害怕的想逃,可是南有灾荒,北有贼寇,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中,至少他能用身份和权力为他们做些什么。然而贤明的背后,又有几个人知晓他也在水生火热中苦苦煎熬?
父皇宠他,有人便害他。
他做善事,又有人嫉恨。
于是,他在残废的四年里,好事、坏事各做一半。杀瑾然逼其走到绝境,同时又手下留情,助他锻炼心性,强大体魄。以自己的血延续烺纯的命,同时又将他引到帝都,引上难归路。烺轩的暴毙虽非是他所杀也胜似他所为……
一正一邪的作风都是由那一夜开始……
……
那是个月圆之月。
月光穿透铁栏栅照亮阴暗死沉的天牢,照在那个淡紫色襦裙的女孩身上。女孩很美,他的六弟和九弟都为之倾倒,她的名字叫紫晴,眼角下方的褐色泪痣是他对她的最初印象和最后印象。
他是看着烺轩离开天牢以后,才进去看紫晴的。
紫晴哭过,眼角有余泪。她不是那种蠢笨的女孩,只因爱情催人不理智,也因宫廷太过阴暗。
无论多么聪慧的人都会有失足的那一天。
他没有想到无关紧要的紫晴会递毒茶给自己,就像紫晴没有想到自己会当场被缉捕,甚至没来得及把解药给他。她其实不想毒他的,只因她太爱六弟,急于解除与九弟的一纸婚约,爱情冲昏了头,干出了傻事,赔上了性命。
真相往往令人绝望(6)
“在你听信别人谗言的时候,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即将毒杀的人是当今的皇子,无论皇子最后的结局是死是活,你都会为此赌上自己的命。”那夜,他坐在轮椅里,古井无波地看着绝望而凄然的紫晴。
她坐在草堆上,背靠肮脏的墙面,双手抱膝。良久,她绝望地回答他,“那个人说会帮我解除跟九皇子的婚约,并祝福我和六皇子。我也没有真的想毒杀你,我给你服的毒在六个时辰内解毒就会没事的,可是……”
“可是你当场被捕。”他接下话,“你又担心过六个时辰会害死我,于是你把解药给看守你的士兵,让那个士兵带给我,可是你没有想到,那个士兵也想害我,他并没有把解药给我。我至今没死,是因为济世总算还有良心,可惜十个济世长老也解不了你下的毒,你真是个用毒的人才。”
她跪着爬到他的轮椅前,“我可以把解毒配方告诉他们,可是我见不到他们,我见不到任何人……”
“因为有人想我死,他们怎么会让你有机会为我解毒?”
“你……不是过来见到我了吗?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解毒……”
“我是过来了,那只因我还有一口气在。”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该怜悯她,还是该憎恨她,“可是,你剩下的最后一口气,不足以将解毒配方说完整。”
说完这句话,他驱动轮椅行出天牢。
然后,赐死药的太监冷酷绝情地走了进去。
他完全可以出手救紫晴,但是他选择无视。
那是他此生做的第一件坏事——
冷眼旁观一个人的生死。
………
薰风掀起忆涵的衣角,干净的袖子擦着转动中的木轮,木轮带起的尘土沾在了上面,可是他不在乎,就像烺轩没有再害怕的东西存在,他亦没有再值得在乎的东西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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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城,百里开外。
三间普通的民宅,檐下悬挂成窜的干货,屋门前栽种着几样瓜果蔬菜,由木篱笆围成一个小小院子,篱笆上爬满白色的单瓣野蔷薇,枝上密生小刺,仿佛在警示生人免进。
真相往往令人绝望(7)
三间普通的民宅,檐下悬挂成窜的干货,屋门前栽种着几样瓜果蔬菜,由木篱笆围成一个小小院子,篱笆上爬满白色的单瓣野蔷薇,枝上密生小刺,仿佛在警示生人免进。小院子的前面是一条由东向西缓慢流淌的溪流,水质清澈透凉,驱赶走初夏午后闷热的气息。
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沿着小溪逆流而上,全然不顾炎热的阳光打在身上,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脸。
两人走到偏僻的小院子门口,黑衣人推开等人高的木头院门,院门上也爬满了白色野蔷薇,他没有留意眼前这些自然生长的“利器”,猝不及防地就被野蔷薇的刺扎痛了手指,猛然缩手。
白衣人相比于黑衣人的身材,显得弱不禁风。她眼看着黑衣人白皙如玉的手指沁出触目的血珠,不由得惊了一下。心里极想安抚他的伤口,但又想到他的阴鸷古怪,便安奈下心底的欲念,静立在旁,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色。
她是天下第一青楼烟雨楼的花魁殷素素,已经被八王爷重金买下。
这么多年的青楼生活,想为她赎身将她占为己有的人不计其数。但只要她本人不愿意离开烟雨楼,再高的价钱也无法得到她。可是,当听说这次要替她赎身的是刚被召回帝都不久的八王爷,她终于愿意了。因为,她无法忘记那日清晨在幽蓝城东门口的匆匆一瞥,那个静逸端坐、闭目如神的八王爷的身影已深深地烙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再次见到八王爷是在昨天傍晚。
烧红的夕阳下,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八王爷恍如浴血焚身,妖异得令人不得不想起昔日残暴成性的九王爷。在接下去几次短暂接触中,她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八王爷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温润美好。他是另一个九王爷,只是不那么将戾气外露而已。
殷素素不明真相,同其他人一样,把宫烺轩当作烺纯看待。
宫烺轩黑衣披身风帽遮面,带着同样遮面的殷素素来到幽蓝城外的这座隐蔽的民宅。手指上的刺痛片刻已消,然而他的头,在他再次推门准备入内的时候毫无预警地刺痛起来。
真相往往令人绝望(8)
那种莫名其妙的刺痛就像厉鬼时期的他附身在烺纯体内,每次都会伴随剧烈的疼痛,像是从内部暴烈般的剧痛,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欲从脑子里钻出来。
脸色瞬间惨白,他一手托住脑袋,遮着脸的风帽被他自己掀了去,另一只手颤抖地扶住木头院门,野蔷薇的刺再次深深地扎进他的血肉。
然后,他的眼前变成纯白一片。
……
他又看见了那座高可通天的白色宫殿,千级石阶笔直而上,远古浮雕透着神秘的宗教味道。那座令人类叹为观止的白色宫殿随处都散发出不容侵犯的神圣气息。
苍鹰在蓝天白云下盘旋,鹰啸声破空,却也透出威仪的神韵。他似乎感觉到了海的潮气,听见了海的涛声,波澜壮丽,是那种坚毅刚劲的美,有着人类无法逾越的距离。
又是那个人,那个长得跟他和烺纯一模一样的人,气质清远空灵,烺纯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显得逊色不少,他更及不上那个人的绝世风华,但那眉宇间的悲悯是跟烺纯一样的。
拾级而上的女孩貌似紫晴,眼角也有泪痣。
女孩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双手交错于胸,恭敬地行礼。
紧接着——
天地塌陷,烽烟四起。
女孩被熊熊烈火包围。
女孩说了一句话,他听不见。
但是,他看见了那个人眼角下的一滴泪,他能体会到那是那个人此生唯一的一滴泪,却被一阵猛烈而来的风带走了。
……
眼前回归现实。
野蔷薇的刺将他的手指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