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充斥着死亡的迷雾在苏简言的灵魂旁边绕了一圈,然后在墨玉神座前化作一个高冠博带的帝王轮廓。
“天穹之神唤醒烺纯万年的记忆,那又岂是已为人类的大地之神能够在短时间承受住的,烺纯在迷茫之际又唤醒了大地之神的另一半,但是长久的轮回转世,大地之神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孪生的人类。”
是谁在和她说话吗?
“我非人类,但我用这个空间的生命之息育你万年时光,你就像我的孩子,我怎会忍心让你遁入轮回,遗憾此生。”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给你等待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讲点故事给你听。”
“有趣吗?”苏简言下意识地问出口,灵魂睁开眼睛的刹那,看见的不在是白羽,而是幽冥之神的幻象。
“自然是很有趣的。我会从神祇时期开始讲到人治时代,从远古蛮荒讲到人类文明,从玄天九阙讲到天朝帝国,这些都是人类想要追寻的真实历史,不过我只把它们当故事讲给你听。当我讲完时,如果你等的人还没到,你就必须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记前世今生,开始你的下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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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之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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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帝驾崩,三王宫忆涵因弑君之罪暂被监禁于后宫,八王宫烺纯于后半夜独自出城后不知所踪,十三王宫瑾然以一己单薄之力承担起朝廷重任,这位贪玩享乐的小王爷在一夕之间褪去消极与颓废,成长为一位力挽狂澜的可靠帝王。
当宫瑾然怀揣忐忑之心赶到皇宫,当宫门映着东方的第一缕曙光为他开启之时,他看见的是满朝文武齐齐对他叩拜,高呼“新皇万岁”。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的心情,是悲哀,是无奈,是命运的捉弄将他推上高处不胜寒的权利顶端。
他来不及细品那个时候的心情,三省六部的官员便一波接一波地将折子递了上来——先皇的丧葬仪式,新皇的登基大典,皇后的册封,三王的弑君罪,北钺国的来访使节……似乎全国的大事全部挤在那日,他麻木而机械地处理一件件国家大事。
巳时,他将母亲李贵妃接出冷宫,母亲谁都没理会,直接去到安放父皇遗体的灵柩前,母亲没有哭,只是恍然地望着父皇的遗容。
午时,他接到府中管家的传信,苏简言去世,济世少庄主要求带走遗体。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哭,只是恍惚地点了点头。后来,他完成苏简言的遗愿,洗清济世的罪,释放所有人。
那天直到黄昏,他才抽身出来去见了那个弑父的罪人。
重兵看守的宫殿,那个罪人浸透在最后的夕阳里,夕阳暖人心肺,就像那个罪人的性格般温润柔和,即便残废坐着轮椅,依旧能笑得温柔,醉人心魂。他永远弄不懂忆涵的心,看不懂忆涵的笑,所以才会那么讨厌他。
宫瑾然在轮椅的背后站定,低声问:“为什么?”
忆涵鼻翼上的面具第一次有了种柔和的光芒,他依旧坐在轮椅里,温润的目光遥望西方的天空,浅笑低语:“如你所见所闻,我亲手弑杀了父皇。原因不必阐明,你也能了解。”
“我不了解!”宫瑾然一步迈出挡住忆涵的视线,逼视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杀一个人完全可以不露任何痕迹,可是你却恨不得人尽皆知。”
弑君之罪(5)
忆涵静默浅笑,目光始终呈现出遥望远方的神情。
“你想死吧!”宫瑾然的手猛地按上轮椅的扶手,他把忆涵圈在双臂之下,薄怒道:“你想死对不对?根本没人看见你弑君,既然没人看见别人就不可能知道,可是天未亮整个帝都的人全都在议论你三殿下弑君了,那根本就是你计划好的设计好的!对不对?”
忆涵的眼眸异常的静,宫瑾然恍然想起昨晚看见的苏简言的眼睛,是同样的宁静安静寂静。是否所有知道自己将死的人都会露出那样静的神态?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宫瑾然无可奈何,松了手,退到窗台边挡住了夕阳的霞光,自嘲,“为什么我永远都看不懂你……”
他没有从忆涵口中得到其他的回答,事实上也没有一个大臣从三王爷口中得到任何有力的回答或者证据,无论谁盘问三王爷为什么?为什么弑君?三王爷的回答永远是那唯一的一个“如你所见所闻,我亲手弑杀了父皇。原因不必阐明,你也能了解。”
可到底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了呢?
宫忆涵被后世称为“三殿下”,生前以贤明著称,死后将骂名背负,弑君弑父之举让他在史书上留下永恒的诟病。
一直到天朝亡国,新的朝代来临,后人读到天朝泰安末年的那段历史,从细微的线索中恍然发现原来三殿下是一个擅长工于心计的可怕之人——
他从泰安二十三年起开始步棋,将依附于李沛和寇翼才能存活的朝廷于暗中一点点瓦解。
到泰安二十六年,朝廷表明上看似仍在李沛和寇翼的掌控中,然而实权已全部落在三殿下手中。
三殿下没有篡位称帝,他在一年后选择弑君并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泰安二十七年,八王爷与十三王爷争权夺位,李沛和寇翼相继流放,朝廷从未混乱分毫,依旧井然有序,甚至之后十三王爷登基,国家也一直保持盛世之态。
这个三殿下于暗处夺得大权,又悄无声息地把权利、龙椅,以及往后五十年的盛世送给了新皇。
归来(1)
宫忆涵的才干和贡献在天朝掌权的时代没有被传诵,生前被赞誉,死后被谴责,无人能懂他。他的锋芒和付出是在数百年以后由一个毁灭天朝的霸主公布于世,甚至声称,如果此人尚在人间,那么天朝必不会亡。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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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宫瑾然去见忆涵的那段时间,远在幽蓝城百里外的宫烺轩离开了那座静止恒定的小院子,他走的时候烺纯未醒,一切都如他来时那般宁静祥和,不同的只有他自己的心,也许他的心随着烺纯一起沉睡封印了。
他想在见一见苏简言,哪怕见到的是没有灵魂的冰冷躯壳。然后,他会离开这个地方,这里的任何事情都已没有意义,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见到那些认识他的人,如此他便无需再思考自己到底是烺纯,还是烺轩?是八王爷,还是九王爷?像忆涵一样舍弃那高贵的姓氏,做沧海里的一滴水。
入城没有任何障碍,帝都的巨变与他无关,但顶着八王爷的身份仍旧令他举步困难,不时地有朝廷大员向他问安,又或者通知他这个,通知他那个,他只觉得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地扰乱他心情。最后,他闪进一条无人的幽深小巷。
“轩……”
独走半晌,背后有人低声唤他。
他停步回头,低喃:“紫晴……”
瑟瑟秋风卷着枯叶穿过无形的鬼影,记忆里模糊的容颜终于在眼前清晰展现,只是他已无感觉,也许在他撕碎那幅亲手描绘的美人图时就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我。”
“你走吧,你从未爱我,又何必回来找我。”
紫晴凝望着静若死水的宫烺轩,哀伤道:“对不起。”
宫烺轩不语,掉头就走。
“你已经不爱我了。”紫晴对着远去的背影道。
宫烺轩止步,将萧索的背影留给她。
“轩,为何不肯服输呢?”紫晴不敢接近他,远远地说,“为何不肯正视自己的心呢?为何还在自欺欺人强迫自己爱我呢?你已经不爱我了啊!”
宫烺轩冷冷淡淡地回道:“你回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归来(2)
“我不是‘回来’,我是到这里投胎转世为人。可是,我下一世的母亲流产了,我已无法投胎。”紫晴的眼中露出不舍之情,目光遥望远方,悲伤而遗憾地说道:“我要回地府了,能再见你们真好,可是能看见我的只有你……”
宫烺轩略感惊讶地回头。
投胎、转世、为人……
原来早就结束了。
紫晴结束于四年前的月圆之夜。
八皇子结束于出生之时。
九王爷结束于一年前的初春。
紫晴死了,她会重新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