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书金屏不是会轻易开玩笑的人,又面色严肃认真,可见她确实说服了她的两位哥哥。我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做?”
“大臣之所以会这样激烈反对我干预朝廷,有一半是因为我是书家的女儿。本来书家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门阀之一,又是协助父皇建功立业的开国元勋,再加上我成为你的皇后,无论声望权势都远远凌驾在其他世家之上,说是冉朝第一豪门都不为过。书家把持朝政,已经有很多门阀感到不满了,若我再干预朝政的话,夫君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我老老实实想象了一下,问道:“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应有利益被书家吞掉?”
“不错,天下之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除了一部分人是真心忧心朝廷,又或者迂腐不化外,其余的人不过是在极力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若针对这一点的话,便可将大部分人各个击破了。”
“那剩下的人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
“一部分如我所说,只不过是不知变通,只会抱着古训不放的书呆子罢了。另一部分人倒是对夫君你有些怨愤,如果夫君事事都来询问我的话,那么他们入朝做官又是来做什么的呢?还有一个,是真心担心夫君你长此以往下去,被架空不说,朝廷便会换了主人,也会为后世开了恶劣的先例,后宫便会以我为榜样光明正大干政了。”书金屏将那被镇纸压着的纸张,说道,“我也深以为然,也不想开这个例子。所以,我想夫君还是下个罪己诏,老老实实向天下人道个歉,保证以后亲政,决不让后宫干涉朝廷。”
“唉——”我惊愕地看向书金屏,“以后就不帮我看折子了?”
“就夫君你,能行吗?”书金屏哼了一声,道:“当然只是做个样子,毕竟夫君的威严还是要顾的,大臣也会默认我协助你临政。只是,他们需要你的一个道歉,不然他们心里就不'炫'舒'书'服'网'了。”
“嘿——”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李恩仲的君臣关系和夫妻一样的理论,不禁好笑,便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老老实实道歉。可是那道关于百官升降的拟诏——”
“那个拟诏恐怕要有所改动了,我们彼此都要妥协一下,反正整顿朝廷势力也不急在一时,夫君还是耐心的慢慢来吧。”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下一次早朝,恰是大朝,百官觐见,文武两列同时入朝,山呼万岁。我懒得浪费时间,直奔正题,令人宣读诏书。第一诏便是罪己诏:“立政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
第二道才是百官升降的诏书:“…………工部郎中书凌迁授中散大夫,封开国子爵;左鹰扬司阶书澄迁授定远将军,封上骑都尉、开国伯爵……”听到书家两个儿子的职位变动后,众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似在无声地私语。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话。
两道诏书宣读完毕,百官再度山呼万岁,中气十足。
我干咳一声,慢慢说道:“这些日子辛苦诸位卿家了。诸位卿家心系国家,忠于朝廷,因为朕的意气用事而日夜操劳,朕也甚为过意不去。为表嘉奖,朕决定开国库,另赐诸位大人帛二十匹,钱十万。”
众官面色越发缓和,再度恭恭敬敬山呼海应起来。
“不日举行的国宴,还望诸位卿家准时出席。朕可是非常期待。”说罢,我便退朝了。
数日后的夜晚,国宴终于在麟德殿里盛大召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尽数到场,各等贵族夫人、诰命、敕命夫人陪同,太上皇、皇太后也联袂出席端居中央主位,我和皇后书金屏在右座作陪,至于众多妃嫔并无资格参与国宴。
数千座宫灯将麟德殿照得辉煌通明,宴席上文武百官意气飞扬,美酒香气四溢,珍馐佳肴如流水一样端上摆在每个人的案前,如花宫女四处游走,或奉茶,或敬酒。一众乐伎在侧击编钟,弹箜篌,按古琴,奏响鼓点,琴乐悠扬。喝到酒浓时,舞姬便在酒宴当中翩翩起舞。
我一面喝酒,一面含笑看着下方的酒宴众生百相。不多时,文武百官便按尊卑次序分先后依次向高祖和我敬酒,另一边贵族夫人、诰命夫人、敕命夫人也列成一班恭恭敬敬向皇太后和皇后敬酒。
惯例的敬酒结束后,诸多名高望重的大臣公侯偕同夫人又一次向我和皇后敬酒,尤其对着书金屏言语间颇多恭敬。我环顾麟德殿,众人望着书金屏的目光没有任何丝毫的不恭敬,反而增添了更深的敬佩,此时我知道再无人能撼动书金屏的地位一分一毫。
至此,我心情大畅,暗暗松了一口气。面对百官的敬酒,我也满怀欢心地照收不误,不知喝干了多少杯酒,开始有些醉意了。我在踉跄间,看到郦国公坐在众人中间脸色尴尬,便过去拍着他的肩膀,满心的高兴对他说道:“郦国公,你可知道为什么朕能站在这里吗?”
郦国公小心答道:“臣不知。”
“那是因为朕有个好皇后啊。”我眯起眼睛,望向站在众夫人中间的书金屏,“朕实际上比你强不了多少啊。”
郦国公默然,半晌才道:“陛下过于自谦了。若陛下不是心胸宽广,如此信任器重皇后,皇后再惊才绝艳也无用武之地。”
我想了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又好像哪里不对,便摇摇头:“唉,朕不知道。朕只知道,这天下能相信的,只有——”
“陛下。”书金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回过头,高兴地向她招手,又听她说道:“陛下醉了,请回宫休息。”
我只知道点头:“好,去凤临宫。”
书金屏便回头吩咐宫廷大总管几句,代我向郦国公告辞后,又着人掺扶我,两人一同向高祖夫妻俩告辞。高祖正喝在兴头上,便挥手同意了。
回到凤临宫,我一头栽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宫女帮我褪下衣服,洗漱完毕后,书金屏方才亲自端来一碗醒酒汤,着人将我扶起,一口一口喂我喝下。我勉强喝了下去,又继续趴在床上。
我只隐隐约约听到宫女们服侍书金屏褪下盛装,洗去铅华的各种响动的声音。过了一阵子书金屏吩咐宫女们下去,片刻后才上了床,为我盖好被子,温柔体贴处不让文晴湖。
半晌,书金屏的声音响了起来:“夫君今日很开心吗?”
我点点头。
“夫君最喜欢的诗是哪一首?”
“太多了……”
“随便说一个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迷糊了一会儿,觉得太悲了点,又改口道:“不、不算,换一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书金屏低低说道:“我可听不懂,夫君明儿可要好好为我解说一番了。”
“好。”
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半梦半醒间,片刻又听到书金屏低声问道:“夫君,睡着了?”
“……没……”
“……这些天的事——”书金屏安静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是姐姐的意思?”
我在枕头上磨蹭了几下,勉强答道:“……不……”
“夫君心中可有我?”
我好像在梦中听到了书金屏这样问道,打了个激灵,可自己又好像沉溺在深深的水中,难以自拔,只能低声呢喃道:“当然了……金屏是——我最重要的人——”
梦里书金屏又靠近了些,好像在犹豫,又好像在期盼,又好像在恐惧着什么,仿佛接下来的话是可怕的咒语,足以击碎这个虚幻的世界:“——夫君是因为姐姐才对我好的吗?姐姐和我,谁才是夫君心中最重要的人?”
这是最可怕的问题。我不意遭遇到这么可怕的噩梦,害怕着,退缩着,嗫嚅着,退到角落里也无法回避,不得不回答。
“——当然不是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迟疑了一会儿,总觉得说谎不好,又觉得应该隐瞒,又想到不说文晴湖也太说不过去了,书金屏肯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