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女婴身上,缠着灰灰脏脏的蛛丝。
神前的胸口,像被荆棘绑缚般,随着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紧、越来越痛。他想,这是愤怒,有史以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蛛丝中,有一条特别白、特别亮、特别强韧,穿出了屋子,不知连到哪里。神前想也没想,追着蛛丝就跑,他忘记他一整晚根本没休息过,也忘记他到底是怎么样从山上回到家。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蛛丝的源头!
那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快速地奔跑着,穿过朝阳微微升起所照亮的道路,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啪答啪答,路树的叶子彼此拍打,突然,颊上几滴冰凉,是水。啊啊……下雨了。
早不下,晚不下的雨。雨丝细细地落在地上,染深了泥土颜色,路旁田地中绿油油的稻叶伸展,空气中弥漫着万物生长的气味。闪亮的丝往道路那一头延续,沾上了宝石般的水珠,他拚命地跑,跑到心脏几乎要负荷不了,胸腔紧压迫着肺,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遭的景色丕变,原来已经来到酒店街附近,几块招牌上打的电气灯,闪了几下,熄灭了。正值关门时刻。耳边传来异邦人的语言、酒女的莺声娇斥、吉普车肆无忌惮的引擎,触目所见,金发的、红发的、茶发的、银发的,又高又壮的异邦人横行霸道。
这里彷佛是另一个世界,他所不熟悉的家乡。
神前突然感到无所适从起来,如果是平常的他,应该能够欣然接纳眼前的一切,不管是什么发色、瞳孔的颜色、肤色,甚至说的是什么语言,这些都无关紧要。可是「现在」不行,他居然「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些异邦人们的所思所想──我们如同草芥一般。
受尽屈辱的感觉。
是都美的感觉。
神前愣愣地站在酒店的屋檐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人们以为他是在避雨,并没有谁多看他一眼。
丝线,正在移动。缓慢地往这边靠来了,高大长脸的异邦人,裸露出结实臂膀,正搂着一个酒女的腰,谈笑着、嬉闹着。
朝阳逐渐升起,光线照耀异邦人的面孔,让神前看了个仔细。短短的金色头发、金色胡须,还有,那会让他难过的茶色瞳孔。蜘蛛丝缠在异邦人颈上,对方却像浑然未觉,大声对酒女调笑着,并弯腰亲吻对方的脸颊与发际。
酒女笑着闪躲,却被突然用力推到巷中,没一会儿,粗声的外国语夹杂着惊声尖叫。
「住手啊……!喂、喂!谁来……呀!」喀嘶喀嘶……蜘蛛爬动的声音……喀嘶喀嘶……蜘蛛的笑声……啪、有什么从神前的手上掉落地面了?他愣愣地低头看,原来是红色的蜘蛛,像虱子般,小小的、惹人厌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好像,是从身体里,涌现出来的。是精确的感受、是恨意。
啪答、脚踩着细雨在地上形成的小水洼,啪答、啪答,他走入了酒女哀哀求饶的小巷,啪答……注意到了脚步声,异邦人不耐地回过头,冲着神前的脸吐了口口水,骂了几句大概是要他滚远一点的话。
「喂、」神前对于脸上的唾沫并不理会,他尽量伸长手,构住对方宽大的肩道:「住手吧。」异邦人粗暴地拨开神前的手,终于放开了花容失色的酒女,他高举拳头,却突然觉得肩膀发痒,只好先抓了几下,没料到,手中却抓到了一些湿湿碎碎的东西。
摊开一看,竟是虫……是蜘蛛的尸骸!
「哇啊啊啊啊!」异邦人边发出惊呼边甩动手,又去拍肩膀,没想到这么大个子竟被几只小虫给吓成这样。
「都美……才十五岁。」神前自顾自地望着自己的手,以及手上那些爬来爬去的小东西,牠们开始吐起丝,亮晶晶的、柔软的,丝线非常迅速地包覆起他的手、整条手臂,再往下垂落,变成了锥形,风一吹,竟凝成了像冰柱那样,又硬又锐。
异邦人吓呆了,在神前往他靠近时,往后转身就要跑。
神前挥动已经化为武器的手臂,尖锐的先端深深没入异邦人的后背,彷佛钢刀在切豆腐般轻易。异邦人仆倒在地,墨绿色的迷彩衫上被溢出的血液染成了深棕色。
「你已经忘记了吗?但我不会忘的。」当神前将尖锥拔出时,血花强烈喷溅,异邦人抽搐着、抽搐着,不动了。
酒女惶恐地瞪着大眼,被眼前上演的惨剧吓得两脚发软,瘫坐在地,只是不断颤抖着、乞求着,杀人者不要也伤害自己。
「啊。」神前转头望见酒女苍白的脸,蹲了下身,伸出空下来的那只手,抹了抹对方颊上的点点红迹,「你几岁啊?」不像杀人者会有的温和声音。
「十……十七了,你……不要杀我……」酒女哭了起来,雨和泪弄花了妆,又不敢擦眼睛,只能用力抽着鼻子。
「以后要小心一点点。」虽然只是空泛的言词,却是神前诚心的希望。他说完,重新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你是、谁?名、名字……」酒女深吸了好几口气,语无伦次,手脚也还抖个不停,对方实际上是救了自己,即使很恐怖,但她得道谢!
神前歪头想了下,最后回答:「无法出动的神风零式。」「什…什么……啊……」即使处于恐惧中,酒女还是懂得那根本就不是人名。
「……我的战争,原来是在战争后啊……」神前像恍然大悟似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巷,而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的尖锐武器,也如同晨雾般烟消云散了。
「也许只是我的推测,那个头,会不会是自己跑走的呢?」长相看来有些冷酷的司书先生,在将一车书全部归位后,又绕回阿斯卡所待的书架旁。
为了回报对方给自己提供了各种有用与无用的资料,阿斯卡也将自己调查那颗头的原因,老实地说了出来。不过他倒没想到对方在离开之后还会重新回来找自己搭话,也许对方在个性上还满热心的?更或许,是因为那颗头的原主,与对方有着「切身之痛」的关系,所以多少会在意吧?
不管如何,金似乎有仔细帮他思考头的事情,这让阿斯卡的好感度评鉴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