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家庭作为魔法师而言算是比较优秀的,但相比起其它的魔法师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在崔斯莉亚靠不住的感觉里来说,自己家还算是比较正统的。自己的记忆里找不到什么类似于精神病史之类的离经叛道的事情。
也就是说。
崔斯莉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需要什么理由。
也不需要什么意义。
自己想成为一个猎人,想成为一只野兽。想玩弄猎物追杀猎物——想成为一个怪物,仅此而已。
(吃吧)
自己想到。
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一定要好好品尝,要细细地品尝。不管是弟子还是同伴还是“龙”,统统都要吃掉。舔干净,吸于净,吃干净。
然后——崔斯莉亚爱着这样的自己,爱得不得了。
*
面对树的问题,奥尔德宾沉默了一段时间。
“……”
树也一言不发地等着。
教室的窗没关,温暖的夜风从窗户里吹进了教室。风中带着春天的颜色——几瓣校园里的樱花树的花瓣。
树胸口的手松开了。
男孩平淡地回答道。
“八年前,崔斯莉亚……提出了要求活祭品。”
“活,祭品?”
树重复了一遍,奥尔德宾点了点头。
“黑暗森林……你也看见过的。”
“啊……”
树按住了眼罩。
初见奥尔德宾的时候,断断续续地看到的梦。
那个梦,忧郁而黑暗的森林之中,尸体和尸体和尸体和尸体和——贪婪地喝着血的怪物。
“崔斯莉亚在‘密密尔’之中本来就是很特殊的存在。做为结社顾问,在几个支部自由的来往。每隔几年才会露面—次,提出奇怪的要求,同时指导一些符文的奥秘作为回报——她总是这样。虽然在哪里都不受欢迎,但是谁都想一睹她的秘术,大抵上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奥尔德宾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提出了奇怪的要求。”
“就是……活祭品?”
“对。说是想多点试验,所以要活人的祭品。”
奥尔德宾的肩膀微微发抖,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可笑的事情。
“那,那,奥尔德得结社……”
“我所在的支部……拒绝了。”
“啊”
“虽然同属‘密密尔’而且对方是高阶的魔法师,但这种要求实在难以让人答应。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崔斯莉亚也笑着点了点头。”
奥尔德宾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她笑着点了点头……杀光了所有人。”
“——!”
树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那,那……”
“很巧,只有我活了下来。对于崔斯莉亚来说,可能当时她突然心血来潮,要么就是她从我活了下来这件事里看出了魔法的因素。总之她逼着我成为了她的弟子。哈哈,我能拒绝吗。那时的我只有六岁。身边的家人朋友老师就这样被人杀了,那已经不能说是打击还是别的什么了,当时的我完全就傻掉了。那之后的几年,我一直称呼崔斯莉亚为老师,跟着她旅行什么的。”
奥尔德宾一口气说了长长的一段,像是在倾诉胸中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样。
“然后,我被抛弃了。”
“被抛弃了……为什么?”
看着再次瞪大了眼睛的树,奥尔德宾用鼻子哼了一声。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她只不过是说自己觉得厌倦了,然后就把我扔到了街上。然后,我能去的地方……哈哈,可笑吧。最后,我还是只能回到‘密密尔’去。对‘密密尔’那边来说,我原来是他们支部的一员,又是崔斯莉亚的弟子,他们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但是,他们又不想把我留在身边,没办法,只好让我去了学院。”
这就是奥尔德宾会去学院的理由。
只不过是和赶瘟神一样性质的理由。无论去那里都不是由男孩的意志所能决定的,他只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
“不过,倒也不坏。”
奥尔德宾加了一句。
“学院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没有人来管我,崔斯莉亚灌输给我的符文魔法也是货真价实的。因此想要利用我的能力的结社也是有的,对于‘密密尔’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马上就把我送到了那些结社里去了。”
奥尔德宾的眼神微微动摇了一下。
“然后……那些结社又都被崔斯莉亚捣毁了。”
“?!但,但是,奥尔德宾不是被她抛弃了——”
“啊,我是被抛弃了。但是……对那个人来说,一定认为就算扔了也还是属于她的东西。所以,她不能忍受别人捡过去。”
巧的是,一小时之前,崔斯莉亚也对穗波说过相同的话。
弟子正确地领悟了老师的想法。但这不过是徒增绝望罢了。
这种领悟只不过是让奥尔德宾知道了,无论自己到哪个结社,那个结社都会被崔斯莉亚摧毁的。
“……”
树无语。
他实在无法理解女吸血嵬得精神世界,只能僵在原地。
“‘密密尔’就利用了这一点。’
奥尔德宾说道。
“他们让我尽量往远处走,如果逃的掉的话就逃,如果被崔斯莉亚抓到,然后那个结社被摧毁,对他们们来说也好。‘阿斯特拉尔’……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太受欢迎的吧?”
“……”
正中要害。
“阿斯特拉尔”在“协会”说辖之下的诸多魔法结社中也是过于特异的集团。
——“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合理的结社的首领?你知道‘阿斯特拉尔’给魔法界带来了多大的威胁吗?”
那个时候奥尔德宾的话,树现在才真正的体会到了。
也就是说,就算被摧毁了也没关系——甚至是被摧毁了更好,“密密尔”就是这么打算的。
“……可笑吧?”
奥尔德宾作出了结论。
然后男孩慢慢地站了起来。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多少恢复了一些体力。可能还不能跑步,不过走走是没问题了。
“奥尔德?”
“既然知道了这些,就没有理由再包庇我了吧。只要把我交给崔斯莉亚,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不过,那个家伙是有人看到她,就会把那人杀了的,所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男孩转过身,向着教室的门走去。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不行。”
依旧蹲在地上的树,拉住了奥尔德宾。
“什么意思。”
奥尔德宾不耐烦地回过头。
“那么,为什么……”
树开口说道。
“为什么……奥尔德会说自己可怜呢?”
“什——”
这次,轮到奥尔德宾说不出话来了。
笑我可怜啊,这是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这不也是所有对话的前提吗。自己不正是为了让对方能够理解无能的自己,才会把那些无聊的过去的事说出来的吗。
树直视着奥尔德宾,问道。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错,那么奥尔德,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可怜呢?”
“开什么玩笑!”
奥尔德宾激动地甩开了手。
“所有的一切都被别人决定好了,自己只能随波逐流任人玩弄!到最后,仅仅是罪魁祸首出现在眼前,就吓得只能蹲在地上!这不叫可怜叫什么!”
男孩大声叫道。
“这都不叫可怜的话!我算是什么!”
帽子两旁的护耳在空中飞舞着。
不知为什么,在树看来,男孩的态度就像是很小的孩子在哭闹着发泄不满一样。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吧!为什么我要成为现在这样!”
“…………”
树明白了。
奥尔德宾并不喜欢魔法师的世界。
他说过听从高阶的魔法才是正确的,但他并不相信这一点。
倒不如说是,正好相反。
正因为讨厌,所以如果不说服自己那是正确的话,就接受不了。
自己会如此痛苦,也是因为那是这个世界的正确的道理,他通过这种想法来保护自己。
很不合理当作正义,相信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到救赎的。
“……可是,那些始终是谎言阿。”
树静静地说道。
“你……!”
“我知道。”
树一边回忆一边说。
这一年来的事情。
一边回忆着自己帮过的人和自己没能帮到的人,一边说。
“我知道魔法师的世界是非常辛苦,非常伤感,非常可怕的地方。我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一个地方是错误的。”
树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但是……那个世界里并不只有这些。”
“我才——!”
“就像奥尔德……你如此讨厌加入‘阿斯特拉尔’,也是因为不想给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同学添麻烦对吧?”
树微笑着,看着扭过头去的奥尔德宾。
他应该知道崔斯莉亚有可能会追来。
所以为了不让穗波和安缇莉西亚——自己所憧憬的前辈受到伤害,他想要抢先一步毁了“阿斯特拉尔”。
想要取树的性命,也是为了如此吧。
手段虽然很粗暴,但最初的动机却是纯粹而又高尚的。
既然如此,树就能说出口。
“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笑你。”
“……”
奥尔德宾的脸扭曲着,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