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空,没有人。
苏六活动了下身子,已经不痛了。话说回来,他竟还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单从伤势的好转速度来看,也该有多日了。然而,这多日里他却仅同云生烟匆匆只言片语,关于这一年之种种,居然一字未有提及。
终究,须归于对方走得太快,而他犹自懵懂,枉然徘徊吧。
下了床,来到门口,推开虚掩的房门。
从来都是如此,追随着那个世外桃源般的遥不可及,明知故犯——
“大哥,憋得急。”苏六笑得一脸讨好。
守卫示意他后头跟着,到了茅厕停下步子,才欲转身,颈后突然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通”倒地。
苏六麻利地将人拖至隐蔽处,换上他的衣服,趁四下无人,展开轻功,踮脚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只是有时,不得不遵从信念的驱使,哪怕换得魂销心伤。
这里既是太原,汉国的首府,必不乏重要的情报和人物。苏六正寻思要从哪里拐进,突然一阵细微嘈杂引起了他的注意。
身怀功力的人听力都是极好的。苏六细辩了声源,提脚收缩,四肢环抱,挂在回廊柱顶,躲过一名巡卫的视线。此后如法炮制,陆续甩开了若干巡卫与家丁婢女。从戒严程度和家丁数量来看,这坐宅邸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
“今儿个倒是清闲,李大人都不在府里呢。”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听说周军已经包围了太原这儿,大人被派往军中镇守,几乎所有重要官将都去了,看样子又要打一场硬仗了呢。”
“啊……如此说来,这儿也要不太平了,万一战事波及,咱们可就……”顿了顿,道,“燕姐姐,要不,咱们、咱们还是先逃吧!”
“住嘴!再乱讲就扇死你!老老实实做事,该怎样还怎样,听见没有!”
回廊中,苏六将这两个婢女的窃窃低语尽收耳底。
没想到他们的兵马已逼临汉都城下,这一次,看来周天子是下了覆灭汉国的决心。
苏六有些急躁。离得愈近,便愈发听得清楚,前方似乎有人在群斗,间杂着说话声。声音耳熟非常,不待去看便知是谁。
但他还是来到了东首偏厢,打斗之声便是自此传来。苏六隐入死角,将身体蜷成一团,手指沾了唾沫在窗纸上捅出一个小洞,凑了上去。
第一眼,就看到他,蒙了半张脸,手握短刀,鬓发散乱,鼻青脸肿,独一双锐眼精灵有光。苏六心里咯噔一跳,只觉那目光似有穿透力,直击神魂,险些个失足跌下。
云生烟依旧一身白衫,衣冠楚楚,从厢房一角慢慢走入苏六的视野。他面朝何鲲,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单打独斗,居然能撑到现在,倒有些低估了你。”
苏六定睛,才发现房里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官差。观此情形,原委始末,一目了然。
何鲲冷冷地看着对方,伸手扯下了面罩。
“好胆色,”云生烟点头赞许,“无愧于你体内流淌着的……契丹的血……”
苏六浑身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双目圆睁。
契……丹?!
作者有话要说: 有BUG。。。
☆、杀局
“你何时知道的?”
何鲲一面问着,一面将短刀反手当胸横握。
“当真认不出我了么?”云生烟跨上一步,逼视过去,“萧子?”
听到这个称呼,何鲲先是一愣,继而大惊,脱口道:“你……你是那个云丫儿?”
云生烟未置可否,却冷笑道:“不是该叫我‘兔儿爷’的么?”
见对方皱了双眉,状似不解,一再冷笑:“忘了?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当年你如何羞辱我的,今日我定要双倍讨还!”
说到最后,他已是怒目圆睁,牙根狠咬,一副啖其肉拆其骨的煞相。苏六何曾见过云生烟这等模样,心中发毛,催得肝胆生寒。
何鲲苦苦思索了好久,才想起确然是有那么一遭。不曾想,十余载岁月幽幽,竟没能冲淡这一页残痕。而今,再度被揭开,直教他这个当事者局促而错愕。
后晋天福七年,高祖驾崩。晋出帝即位后,向契丹通报高祖死讯。因高祖石敬瑭称契丹主为父皇帝,出帝便以孙自称。契丹主耶律德光大怒,斥其未事先通报即擅自继位。两国关系日趋紧张。
是年九月,汴州。
“抓贼!抓住他!”
大清早,道上行人不多,只零散着几队赶集车马。这声喊便尤其突然,响彻了整条街坊,却无一人援手。
喊抓贼的是个小孩儿,这也罢了,奇的是这小孩儿如同脚踏风火轮的哪吒,飞一般窜行,迅捷无伦,旁人就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吧。
果然,没出几步,那贼已被逮了正着。然而,待小孩儿看清对方正脸后,拽住衣领的手却是一松。
窃贼是个小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
“放开我!”小女孩凶巴巴地吼道。
小孩儿不甘示弱,劈手一捞,想要夺回钱囊,不料小女孩将手一缩,脚下疾退,身随腰旋,转瞬已到七步之外。
“站住!还我盘缠来,你这个小偷!”小孩儿急了。
小女孩冷笑着准备跑开,听到这话猛然顿住,瞪眼喝道:“我不是小偷!”
小孩儿见她杏眼怒睁,眸光忽闪,倒别有一番风情,音量不自觉放低了一度:“还想抵赖!你手里还拿着我的钱囊,小偷不是你又是谁?”
“你这人好生无礼,这是小偷方才栽赃给我的,难道你连偷盗之人的模样都没瞧清楚吗?真是个糊涂蛋!”小女孩满脸轻蔑。
“那你为何不肯将东西还我?”
小女孩低头看看钱囊,又看看他,哼了一声:“还就还,好稀罕么?”扬臂一挥,将钱囊抛了回去。
小孩儿赶紧接住,掂了掂份量,遂拱手道:“多谢。”
“你谢我?”小女孩大感意外。
小孩儿略一点头:“我姓萧,萧山之萧,你叫我萧子吧。”说着弯唇一笑,憨憨地很是讨喜。
小女孩却凝了眸:“你是契丹人?”
突然间被拆穿了身份,对方还是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女孩,顿觉尴尬,支吾其词:“你……怎么……”
“契丹人不是姓耶律,便是姓萧。你所着衣服太大,并不合身,可见不是自己的;你的鞋底磨烂了,乃是长途奔波所致……还有这儿,”女孩儿伸指戳他头上,“你头顶中央之发明显比周围的秃,是最近才长出来的,而中原汉人绝不会自剃鬓发。”
“全被你说着了。”萧子认命地垂了脑袋。
女孩儿又道:“我姓云,看你爽快,可以考虑交你这个朋友。”
这下轮到萧子意外了:“你不嫌我是个契丹人?”
“贱命一条,有什么可嫌的。”女孩儿轻笑,“晋国皇帝怕契丹,晋国人恨契丹,我不知自己身世,自然也不归属于任何一国。”
萧子打量了她几眼,见女孩儿衣衫褴褛,该也是同样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