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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聪明。”
其实他只是说到了片面,殊不知我还有更多苦闷,更多的烦扰。但,心里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些。我笑眯眯地让他多吃菜,心想留他下来吃晚膳果然是对的。
秦凌离开后一个时辰,嵇康就回来了,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向秀。
我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嵇康虽然仍是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带着气恼的情绪?真稀奇,我从平常生活中,虽然多多少少了解到嵇康的脾气并不能算好,但因为精通养生,他总是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今晚,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异常,可见发生了让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看他一言不发地进入屋内,连忙拉住向秀:“子期,叔夜他怎
20、第十九卷 。。。
么了?”
向秀欲言又止,瞧了瞧紧闭着的卧房门,示意我走到院子里,然后才开口说:“今晚,山兄犯了一个原则上的错误。嵇大哥十分气恼。”
我的眉峰挑的老高,“继续说。”
“山兄早一步知道了昭令的事,特邀几位当朝高官与被他唤来的我们入宴竹林。”
我瞪大眼,“不是说去山家么?”
“原本是。”向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清秀的脸上终是忍不住也浮上了一丝愤然。“山兄在朝为官,为司马昭卖命,嵇大哥并没有干涉,但,山兄明知嵇大哥与曹家联姻,而中散大夫此职与司马家的人界限更是划得清清楚楚。错就错在于……”
“山涛宴请的是司马家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接过话。
向秀点点头,“但是因山兄道是出于‘好意’,他道日后入朝,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提拔。他是嵇大哥多年的好友,嵇大哥忍着没有让山兄难看。那群朝臣见嵇大哥愿意捧场,得意忘形了,朝政官员无人不向往七贤竹林,只是片刻竟提出要入宴竹林。嵇大哥还未说话,山兄便一口应允了,对于山兄的作为,嵇大哥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不止嵇大哥,连我都感到失望与气氛。”
我颔首表示明白,向秀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愤怒。
山涛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嵇康为人一向耿直,他的态度总是十分明确,奉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司马家虎视眈眈,意在篡魏,嵇康本就才高性烈,万万不肯在这样的人手下做官,更不愿卷入曹魏与司马家的斗争中,暂且先不论曹家与司马家各官员们的明争暗斗,难道多年好友,他不懂嵇康的内心?嵇康若想要飞黄腾达,何须他来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因为上短时间很忙!所以……不仅贴错了一章还断了两个月= =。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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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卷 。。。
我正与向秀说话,突然闻见屋内一阵琴音。
我不由得震住了。
嵇康……在奏琴!!
我一直知道,家里挂着一把名贵的古琴,那是嵇康卖掉祖上家田而买来的,他很是爱惜,每天擦拭,但成婚以来我从没听他奏过。
我不懂音律,却也知道嵇康是史上有名的音乐大师。阮籍的音律造诣也深,对音乐的独特见解无人能比,但嵇康却更胜一筹。他自小熟通音律,甚至有篇文章写《嵇中散孤馆遇神》,讲述东汉蔡邕魂魄现真身指导孤身一人的嵇康琴艺。民间更有传闻,嵇康嵇大师的琴音是受过仙人指点的。
当然,这只是传说,可是却足以表明人们对嵇康琴艺的高度赞叹。
而此时,他因为山涛的事情而气恼不已,竟需要弹琴来发泄心中的怒意么?
琴音锵锵有力,时而心伤私语般的沉寂下来,如凄清拂晓的细雨,时而曹曹如急雨的剧烈,如黄河汹涌奔腾!突然,琴声骤然拔高,以极快的音速凝聚起一股仿佛能叱咤风云的气势,每个音与音的连接都那般完美,无懈可击,尽显他心中的愤怒。
突然想起,现代号称天王级的流行歌手随便哼个几声,就被媒体奉为“天籁之音”的音乐真真是可笑极了!
我几近着迷地听着,即使我不懂音乐,但神秘的曲调和出色的演奏,却能将我心中所有的激情吊起,我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怕扰乱了这难得一闻的天籁之音。
末了,曲终,弦收一声如裂帛。
然后,便是无边的静默。
我踮了踮脚,犹豫了一会儿,和向秀使了一个眼色,他明了,转身回房。
我才慢慢地推开门,我的丈夫依然坐在琴前沉默。他对着敞开的窗,月光轻柔地洒下,将他的身影照映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
听见脚步声,背影动了一动,知道是我,所以头也没回地便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疾不徐。
“我很后悔今晚去了这么一遭。”他低低地道。
“我明白,方才都听子期说过了。”
他“嗯”了一声,手指在琴弦拨动着几个不成调的单音。“早知如此,不如就在家与你吃顿饭。”
“你想说说么?”我问他。
他默了默,依旧是背对着我,“璺,你可知道。我也曾有过满怀抱负,也曾想施展自我才华,但生于乱世,官场尔虞我诈,我厌恶得彻底,也拒绝得彻底。”他这样说着。
我安静地走近他,从他上方拥住他的脖颈,“你说,我在听。”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挲我的掌心,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
“生逢乱世,我也曾失落过,但来到洛阳后,有美酒,有学术,有高朋满座,有什么好遗憾:高官厚禄,不需要!”
21、第二十卷 。。。
他停住,然后莞尔,“不过,我却不曾想过,竹林七贤这身后名来得实在快。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清谈做文章,却没想竟引起一番轰动。”
我也跟着他笑,阮籍行为难测,刘伶疯疯癫癫清谈一流,山涛沉着稳重,阮咸与王戎不屑礼教,向秀沉默寡言才气逼人,照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无论内部如何,但在外,他们却实实在在是影响力甚大,一个光彩四射,让名士竞相模仿的团体。
“竹林至交,我万分珍惜。我们一向相知相惜,深知朝政容不了我们,逢乱世,竹林便是我们心中唯一的一块圣地。而!”他十指突然在琴弦上一扣,情绪开始波动起来,愤然道:“巨源为官,我不阻拦,他为司马卖命,我也无话可说,但他今日之举着实令我气愤。”
我没有插话,听他道尽心中所怨,我自然也知道自古以来文人与统治者便是冤家,当朝高官们不学他“固穷”,却很是希望能有他的名气和才气。今日之事,其实应当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嵇康这般怒,是因他太过重情义,太过执着于朋友。
“我万不愿我心中唯一的境地也被这等人玷污,难道他不明?我情绪失控,痛饮一杯下肚,方拂袖而去。”他道完,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时候不早,我们早点歇息,我替你准备温水,你清洗一下,睡个好觉。”我见他一动不动,便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叔夜,气多了伤身,你先平静一些,改日再与巨源深谈吧,我想他应当是会明白的。”我虽是这样说着,却不甚乐观。
在官场中的待久的人,通常一个动作代表了好几个意思。
而我们尚未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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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刘伶和阮籍前来。显然是听闻了前几日的事情。
这次刘伶没再醉醺醺,神色清醒,一双狭小的双眸异常发亮,害我惊诧地睁大了眼一直盯着他不放——头一回见到没醉的刘伶,怎能叫我不惊奇?
见他张大嘴巴——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开骂,怒骂的对象——不是嵇康,而是山涛。
可惜,山涛没来。要不让他听见了,脸上准跟走马灯似的五颜六色。
从他气愤的言语中,我可以听出他一向对山涛看不惯眼,认为他城府极深。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三个月来,还没听过刘伶的嘴上功夫,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从不知道骂人也可以骂的这么文明,满口文言文,之乎者也,但是词汇竟然还能五花八门,损人到极点毫不费力,着实精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