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汉天子为北伐动员帝国时,时代的浪潮之下,牵动的是所有人的命运。
关中的列侯会思量,如何让家族的子嗣加入帝国的征程,从而维持门庭与功勋,更加接近那荣耀的中心。
但南阳盆地被征召徭役的农夫,只会在暗中把大汉天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又一遍。
可同样是小民,长安的百姓却会为帝国动员而带来的繁荣的大加称赞,资源集中于长安,对于长安人而言,这是时代的红利。
帝国之大,其中的利益不可能一致,治理的复杂性是必然的。
治理的难度呼唤着更高效的体系,更高效的体系又会瓦解旧秩序本身。
于是,一切都回到了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老路上。
当王玉楼是练气、筑基时,他会思量短生种和长生种的不同,从而在修行上谋求更好的奔跑姿态。
可当他走到今日,已经愈发的意识到了,无论是大汉的关中列候,还是南阳盆地的倒霉蛋民夫,其实都是大汉的一员。
大汉的起伏,关乎每个人的命运,但又施加着不同的影响强度。
仙盟的仙尊是修士,仙盟的练气也是修士,大家都在苦海中挣扎,没有什么特殊的。
苍山绕着水尊和青蕊敲了几千年的边鼓,水尊在青蕊变法后,被折腾的需要暗中拉拢王玉楼从而保证局势不会失控。
金山老祖其他的地方不提,它传的道是真的,是站在金丹门槛前长久琢磨出来的。
过往的秩序和机会已经被当下的胜利者们锁定,想要在到处是枷锁的修仙界冲破金丹的门槛,需要押中未来的变化。
可问题在于,赌就会输,押注就会被人盯上。
大天地的棋局被一步步下烂,天外天的无极道主不落子,也会有青蕊或者‘黄蕊’‘青鸟’出手,在另外的维度把未来的变局搅乱。
毕方被拉扯着不能独尊,看起来已经有些离谱。
可更离谱的事实是,任何一个想要锁定未来大胜之机的存在,都面临与仙王毕方同样的问题。
你凭什么赢?
不许赢!
你赢了,其他的金丹就是相对的输!
引气到练气事实上近乎于没有门槛,因为无论你是民夫还是小卒,都无法冲破帝国的秩序铁索。
练气到筑基开始有门槛,筑基更是被限制的死死的,因为筑基修士占有利益的欲望,在蛋糕被分的干净的局面下,就是动荡的变因。
筑基到紫府,对绝大多数修者而言,近乎于绝路,不愿意、不能够成为利益系统的一部分,就不可能给你参与利益分配的机会。
紫府到金丹.难度已经到了无法量化的地步。
王玉楼要以紫府的修为,面对毕方级别的难题,从而找到求胜的机会。
赢一次不够,就赢两次,赢两次不够,就赢三次。
这是条没有任何进度条,没有任何明确界限的路,甚至难以看到终点。
混乱时代会让机会更容易获得,但难题的难度并不会下降,觊觎变化之胜的竞争者们,恰似拦路的豺狼虎豹。
可那些拦路者,又不是豺狼虎豹,而是已经拦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老妖孽们。
就像青蕊引爆灭仙域的暗子一样,她似乎只是顺势而为,加速了灭仙域崩坏的时间,但她又事实上的进一步搅乱了局势,逼得簸箩会内的顶级金丹们需要尽快做出与毕方对赌的关键决策。
以顶级势力的灭亡为引,损人不利己,献祭无数生灵的性命,只为让乱更乱,让时代加速,通过加速倒逼减速。
这个过程,既是阳谋,也是明确的下注与入场,仙盟的仙尊们在种种因素下,还必须跟着青蕊玩。
但类似水平的落子,青蕊和水尊都能打出来,而且是一次次的打出来。
其他的顶级金丹们也类似,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同样能打出这种级别的操作。
实力比你强,心思比你深沉,行为比你谨慎——谨慎到一万年、两万年不出手一次的地步,对关键信息的掌握比你深你想证金丹,还绕不开这些人。
麻不麻?
你让毕方那老登改头换面的重走一遍,不重生的情况下,毕方也麻。
但是吧,反过来想,正是有着如此高的强度和难度,才保证了大天地的金丹们都不是凡俗之辈,从而在互相忌惮的基础上,进一步的维护了金丹仙尊的地位与权力。
如果路边的一条都能上去,那金丹的含金量就难说了。
就王玉楼个人的角度而言,他倒也不是怕了这种攀登的难,更多的是一种压力。
不入场,其他人一点点锁定胜机,自己却难再有突破性的进展,有压力。
以身入局看似霸气,但又面临可能被直接反噬的后果,同样有压力。
即便是入局了,还要苦心孤诣的防止因为某些不足,轻易的走向失败。
说‘全线反攻’简单,制定‘碰一碰’的计划让下面的人执行也不难,无非死的都是些底层的劫灰,王玉楼大概率是很难死在战场上的。
但问题在于,他主导了大反攻,就要为大反攻的结果负责。
所以,王玉楼才会更倾向于,此次反攻是对仙盟变法多年的检验。
变法,是个很抽象的东西,它的内核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有赋权仙盟底层修士的慷慨,有动员仙盟底层修士的算计,有重塑仙盟秩序向效率至上的转化。
这个过程很艰难,王玉楼为了办好它,又是娶道侣娶上百个,又是开紫府,又是搞玉阙宫,忙前忙后,累坏了也不至于,但也确实是心神都有些疲惫。
可它的效果如何,其实是没有验证过的,大家的预期都是仙盟已经拿到了先机,但没有试过。
王玉楼突然让前线修士们开启全线反攻,对应的就是对变法结果的检验。
如果变法的结果,真就像群仙台、水尊、王玉楼等预期的那样顺利,则反攻也必然顺利。
未来和其他顶级势力在灭仙域的‘尸体’内撞上时,碰一碰也大概率不会输的太惨。
可若是变法不顺利大天地的修士们,恐怕会在茶余饭后,拿‘大天地第一空中飞人王玉楼’举例子了。
小王会迅速从大天地第一天骄,成为变法失败、战事不利的担责者。
或许他不会立刻被清算——变法塑造的玉阙派、围绕玉阙派们的变法派,都会被王玉楼影响。
这种影响力就是王玉楼的保护符,可以保护他不会立刻死。
但不死有时候,和死了差不多。
王麻子带着驴城百姓打碉楼时,黄老爷还没死,但其实已经和死了差不多了。
然而,即便有如此的顾虑,王玉楼依然要主动站出来,驱使着前线修士们全线反攻。
因为,他不能等,不能把期待放在未来,不能傻傻的指望未来会有更好的机会,能写出更美的文。
时间如白驹过隙,主持仙盟的时间能是永恒吗?
逝者如斯夫,过往那些失败者为王玉楼提供了经验,他需要果断的入局、向前!
群仙台上的仙尊们甚至还刚刚为王玉楼打了样——青蕊和水尊、苍山都要在关键的时刻主动下场!
王玉楼修行在当下,未来,也只能是当下的未来。
在棋局混乱,不可知明日之阴晴时,命运的考卷是公平的。
王玉楼不知道未来,那些顶级金丹们,仙国的毕方仙王,也都不知道未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玉阙仙尊才少有的露出了属于他的峥嵘。
群青原是峥嵘的,峥嵘的群山塑造了伟大的仙盟。
王玉阙也是峥嵘的,玉阙的峥嵘实现了变法的达成。
万古的天骄也是峥嵘的,纵横的豪情碾碎了天地的未来。
那就碰一碰吧。
用胜败,称量仙盟的峥嵘,用胜败,称量王玉阙的峥嵘,用胜败,称量万古天骄们的峥嵘。
大天地稳定了那么久,多少仙尊,会在修行暂缓时,思量何时该开启新一轮的争锋时代呢?
恐怕,不是一人。
怎么可能仅仅和毕方碰一碰,就再次轻易的回归新一轮的稳定?
不可能的,仅仅才多少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那些输了的仙尊不会低着头说‘哈哈哈那我就认输’,没有那么回事。
只是,这次唯一的区别在于,尝试开启新一轮争锋邀请的,是大天地当前时代的第一天骄王玉阙。
会赢吗?
没人知道答案。
诞生于群青原的仙盟强,称霸于四海湖的四海盟也不弱,其他顶级势力更是各有各的强。
但王玉楼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他总不可能跟着仙盟的劫灰们往上冲。
站在第二镇守关的上空,玉阙仙尊的目光落在东方的再东方。
灭仙域必破无疑,问题是,那些参与分食灭仙域的其他四大势力,会给仙盟的主动进攻,以怎样的反馈。
希望能再多一个软柿子,希望。
许忠玉的表情有些可怕,她正在和一只神通大妖缠斗,营垒的所有修士都参与了大反攻,但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起。
她也不敢和那些对自己心有不满的修士们一起,毕竟,战争中,死一个许忠玉显得太平平无奇了,至于死在谁手里,无人关心。
法度在前线是不存在的,这里遵循的是实力的强权。
即便在仙尊眼中,劫灰们的战争就和儿戏差不多,事实上也和儿戏差不多。
毕竟,筑基修士在金丹仙尊的面前,就像赤手空拳的孩子面对巅峰期且拿着逾极破虚至道剑还有金丹修为的泰森——不是说泰森强,也不是说泰森无敌,而是筑基弱到没有对比的意义。
但对于战争中的许忠玉而言,反攻的每一瞬都关乎生死。
冲下去,冲的再远些,是她唯一的想法。
机会啊机会,开紫府的机会就在那里,她渴望功勋,无比渴望。
然而,灭仙域的大妖不是傻驴原上的傻驴。
神通大妖更是可怕的厉害,强横的妖体、莫测的神通、与生俱来的战斗经验,以及成群结队出没的形式。
甚至,灭仙域的大妖还会使用灵器和阵法——当然,它们自称妖阵、妖器。
但实际上,都是一回事,无非是某些细节上会有不同。
与许忠玉战斗的神通大妖,是一只浑身长满了铁羽、妖体如小山的庞大鸭子。
和这只神通大妖一起的,还有六只普通铁羽鸭大妖,以及七十多只小妖境铁羽鸭小妖。
很明显,这是个类似于仙盟内筑基家族的‘妖兽家族’,或者说‘妖兽种群’‘妖兽部落’。
灭仙域完了,但底层的妖兽们还要求生,铁羽鸭一族的族长很敏锐的意识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被其他顶级势力分食的过程中,灭仙域一定会沦为死地,只有冲到仙盟内的角落躲起来,才能在浩劫中寻觅到生机。
于是,铁羽鸭一族的神通大妖族长,便带着全族的核心成员,钻进了一条自己在以往就发现的地下暗河,准备从地下一路逃到仙盟内,先躲个十年八年的,再寻觅新机会。
显然,它的想法和许忠玉不谋而合。
许忠玉作为土法修士,在全面反攻的过程中,选择带着一队修士,在地下的暗河中向东穿梭。
她等的就是喜欢‘逆向思维’的聪明妖!
作为曾经在西海混的狩妖修士,许忠玉太懂妖兽的狡诈了,大妖境的妖兽,和人族的筑基修士没有任何实力、智力上的差异。
在地下暗河,与铁羽鸭一族撞上的第一时间,她先是带着自己小队的成员们主动求战,拖住了铁羽鸭一族的大妖们,同时,又第一时间催动了求援的灵器。
大战之下,劫灰们的生死是数字,但胜利是仙盟的唯一追求,相应的准备自然是不少的。
只要许忠玉能拖住一小会儿,这群聪明的铁羽鸭,就会被料理的干干净净,连一根鸭毛都不会浪费。
可铁羽鸭族长的实力,比许忠玉强起码一大截,它的神通为一种特殊的防御神通,施展起来,可以将浑身的铁羽化作一体,成为一面绝难打破的绝壁。
一只上品灵器金锤,带着千钧之力,于十几道符箓的掩护下,重重的砸向铁羽鸭族长。
斗法不是你来我往,讲究的是巧劲破局。
盾强,就不要研究如何破盾,破来破去,不如硬砸。
不用破盾,直接用无双的震荡和碾压之力,把盾后躲着的主人给震死即可。
可许忠玉的算盘终究是打的响,算不准。
乌金色的羽毛轻轻起伏,铁羽鸭控制着神通,既没有放弃防御,又通过羽毛的接替化解,大大削减了金锤的攻势。
在许忠玉又一次抢攻失败后,铁羽鸭族长的鸭眼里露出狞色。
“嘎!”
它厉喝一声,整只鸭化作乌金巨石,如天外的陨石般,直向地下深处而去。
什么鸭族,不管了,自己活着才是重要的。
未来没有基本盘就没有吧,未来难走,总比现在就被这名人族的女修拖死来的强!
意识到自己很难追上决心强行逃跑的神通大妖,许忠玉也不纠结,便立刻转移的目标,和自己的小队成员们一起,处理起了铁羽鸭一族剩下的大妖们。
“跑了一个神通大妖,剩下的这些大妖一个都不能跑!”
她高声的提醒着小队的修士,怕这些人不愿意出全力,她还补了一句。
“这次主持反攻的是玉阙仙尊,不是第二镇守关的久年真人,我们在反攻中获得的战功,一定是比以往更高的,道友们,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
人的名,树的影。
小王被人认为‘伪善’了那么久,此刻,就展露出了价值。
在随时会危及生死的战斗中,即便你是筑基修士,脑子也很难分出‘余额’去计算那些遥远的东西。
不是谁都能想到王玉楼主持反攻和杜久年主持反攻的区别的。
经由许忠玉的提醒,适才还不愿意出全力的小队成员们,当即意识到了情况确实不同,便纷纷催动了全力。
看着那些人忽然强了一大截,许忠玉气的胸口都是疼的。
真就是一直出工不出力,时刻留着大量的余力,只等有不对就跑是吧?
这就是修仙者的战争,非常具有修仙者的特性。
凡人的士兵可以轻易被蒙骗,可筑基修士们动不动都是百岁起步,三四百岁快蹬腿反而出来奋斗的也一抓一大把,这些老登们,都精明着呢。
就比如眼下,即便许忠玉这位跟正苗玉的玉小将在旁边看着、督战,即便跟着许忠玉一起反攻小队修士,本就有向许忠玉靠拢的想法,即便他们已经全力出手,他们的打法依然很有意思。
铁羽鸭大妖们不弱,可也不是说碾压性的强,修士们和大妖打的有来有回。
可当一只大妖渐渐显露颓势时,忽然,本就已经出了全力的筑基修士们,就和开了狂暴似得抢起了战功。
“不要抢!不要抢!我在看着呢,我会给你们最公平的算法,不要抢,各自全力施为即可!”许忠玉高声提醒道。
合着,你们一开始时,是对天放两枪,我画完饼,才开始瞄准。
等对面的人头快落地的时候,才真正用上了压箱底的杀招。
纯混账,但其实这种混账也藏着必然的底层逻辑。
即,因为战争进入全面反攻,大家都在灭仙域的地盘内除妖。
这种情况下,以往前线守阵守营垒时的战功计算规则,就不适应了,才会出现如此荒唐的情况。
许忠玉心里那叫一个恨啊,和这些虫豸一起,怎么搞好玉阙仙尊的全线反攻?——
前线的烽烟正在弥漫。
仙盟的几名顶级金丹,正在带着群仙台上的老登们于虚空之外攻伐洞天。
而第二镇守关上,正在为全线反攻压阵的王玉阙,却等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虎头虎脑的小道童从虚空中出现,晃着辫子飞到了王玉楼身前。
东来仙尊不请自来的亲至,小王甚至都被吓了一跳,他赶忙施礼,但东来完全没有在意,只是摆手,对川江月和余红豆道。
“去前面看着,防止灭仙域的妖将乱搞。
对了,见到它们时告诉它们,不用反抗。
灭仙域的妖将,最后会整体留用三成,可以慢慢争这三成,急没有用。”
对于失败者,这是胜利者施舍的生路,但以灭仙域的情况而言,这种生路真算得上恩赐了。
说到底,不是仙尊们善,而是他们见不得下面的紫府们狗急跳墙,总要给那些强一些的一点出路。
余红豆和川江月领命离开,王玉楼则是疑惑问道。
“老祖,灭仙域的紫府也留,这是其他几个势力提出来的吗?”
小道童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道。
“对,圣地、四海盟、乐土都支持,我们和无天教反对,但为了大局,也只能如此。
灭仙域的紫府们中,有五成的紫府巅峰,也就是妖将巅峰,这些妖将有一定的拉拢价值。”
王玉楼了然点头,果然和自己的判断一样,管你这仙尊那妖皇的,对未来,已经没人敢说必然会怎么样了。
都看不清,棋局已经被搅乱,彻底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