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马忽地拉起万回,“走,冲澡去。”
“哎?”万回怔愣,“咱俩?一起?”
“废话,省水嘛。”
万回这么着给哨马拖进了浴室,哐当一下关上门。
老实说,两个大小伙子往里头一站,还真有点挤,虽然以前也是同哨马一起冲澡,不过挨得这么近,万回还是有些不习惯。
刺啦一声喷下来,热水淋得人一哆嗦,哨马毫不在意地搓着手,揉着头发,万回透过水汽看着他。
我们差不多高,不,几乎是一般高,哨马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滴,水在他结实的身体上飞溅,看上去像是罩上了一层光晕。
哨马忽然抬眼看着他,他看到哨马额前的一缕头发。哨马笑起来,指着他的耳根后面,“好多血,转过去我帮你洗洗。”
他“啊”了声,赶忙背过身,哨马的爪子就在他后脑勺上揉搓起来,不轻也不重。
他低下头,看见血水像红色的丝絮一般,从他的脚趾缝底钻出来,最后随着水流,汇聚成一条红线,在排水孔上盘旋,咕噜、咕噜。
“嘿,”哨马打断了他的出神,“告诉你件事儿吧,你知道苗老三什么来头?”
万回偏了偏脑袋,“苗老三?不知道,你们的事我一个都不知道。”
他感觉哨马在笑,哨马使劲揉了把他的脑袋,“眼瞧他枪打得那么厉害,都猜不出来?好啦好啦,我直说,他以前参军,当兵的。”
苗老三当过兵,万回有些惊讶,然而,似乎又并不是很惊讶。
“那他怎么会在大红岭?”他问。
“这可就不清楚啦,”哨马好像完全不记挂这类事,“我没直接问过他。不过据说,他以前在云南那块儿打鬼子,可神了。”说着一手做出狙击瞄准的姿势,嘴里还学出声音。
正在这时,咚咚咚,门上传来敲击声,“时间差不多了,抓紧点出来吧。”
门外是苗老三。
关上水,万回问:“那你呢?”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问的,因为他也没曾告诉哨马他是谁。
“我?”哨马则露出了一个狡谲的笑容,“你就当我是个土匪好了。”
大约是通风系统不良,不一会儿,舱室内有了种人气蒸腾的感觉。
万回躺在那儿,听见哨马在问刺青要不要吃点东西,听不清刺青什么回答,后来,人陆陆续续出去几个,他合上眼,不愿动,也许是叫热气给熏的。
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恐怕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食物再
多也是会吃完的,饮用水会在那之前耗尽,还有怪物,死而复生的嗜人怪物,我会不会也被感染了,早晚有一个时候,会不会也变成怪物?
一旦安逸下来,那些可怕的念头,反而会从头脑深处不断滋长——或许刺青错了,或许,最后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这种念头一旦根深蒂固,再毫发无伤的人,也会在瞬息间消沉下去,消沉每向前迈进一步,越接近死亡。万回想,我大概要完了。
在隐约的梦意里有两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是他的妈妈,一个是他的爸爸。他们老了,憔悴了,可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忧愁,还是怨恨?
他突然惶恐不已,感到浑身的汗,像热油般冒出毛孔,无论出走之前或之后,他都不敢去想父母将会怎样,看待一个杀了人的儿子,以及随之周遭的非议。
警察会不会逼着他们供出我的下落,走时我连再见都没有同他们说。
“没事的,万回。”有人轻轻摇晃他的肩,在他耳旁说,“振作起来,万回,你一定能走出去。”
万回一下睁开眼坐起来,谁,是谁。
舱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人都到哪儿去了?
浴室的门静静地半掩着,地上积满了水。
他发现自己头发都有些干了,说明至少睡了三四个钟头。他走到浴室门边,朝里睇了一眼,那是什么,是水锈吗,怎么这么多。
不对,那是血。
一旦发觉那是血,一切便变得触目惊心起来。
“哨马!哨马!苗老三!”他大声唤道。
无人回应。
万回不安已极,舱壁上有排玻璃窗,正透进外边暖黄的灯光,他奔过去,一把揩掉玻璃上的水雾。
外边的洞穴里,离照明光较远的阴影处,有几个人影,正在向这边移动。
☆、17。分头
那几个人影,顿缓而沉重的行进方式,令万回心直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又是会走路的尸骸,不行、怎么办,不能让它们进来。
万回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毛毯都不及披,火速穿过过渡舱,必须赶在它们之前,关上控制室大门。
当他冲进控制室,四面玻璃上也有血点,有人挣扎过的痕迹,顾不得那么多,他倾身出去拉那扇铁门,好重,他记得来时,哨马竟用一只手便能打开。伴随磨牙的铁锈声,万回双手握紧门把,使劲向后扯。
就在即将关闭的刹那,四根黝黑的手指,从狭窄门缝伸进来,粗虬的指节,用力一扒,惊得万回一撒手,倒跌几步,一下撞到背。
门被那只手吱嘎嘎拉开了,慌张之下,万回抄起控制台上的扳手,劈头砸去,这东西惯性极强,保准砸个头骨开裂。
扳手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在最后关头,却稳稳地,被一只手接住了。
“醒啦,睡糊涂了嘛。”
万回登时傻在当场。
那扳手叮啷一声,给扔回到台上,苗老三正一面在胸口擦着手,手上满是机油,另一只手,勾着三个蓝色的小钢瓶,拎在背后。
在他身后,楼梯下边,还跟着哨马小兔崽子和刺青。
原来他们刚从外边回来,搬着各种器材。
万回顿时窘迫,自己未免太神经质了,幸好没将苗老三的手指夹断,谷自生的十根手指被生生夹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呢。
苗老三经过他身旁时,他感到肩膀上按过一只温热厚实的大巴掌,等于苗老三并不计较,这事就这么给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钢瓶被直接搁在了控制室内。
接着哨马也进来,钢瓶扛一只抱一只,一见万回,嘴角就翘起来,“咋光溜溜的像条泥鳅?”
低头一看,万回连忙捂住,可不是,急得连毯子都忘了,他的心脏现在还在怦怦乱跳呢。
苗老三从舱内取出一条毯子,让万回披上,这时哨马也放下钢瓶,调头准备出去。
万回拉住他,瞅瞅瓶子,抬头问:“怎么回事,我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啊,也没什么,”哨马轻描淡写,“就是那两个二班的,小瞧咱俩,觉着我跟你的块头,都不算大,我们这边充其量苗老三算一个战斗力,他们就想要‘造反’了呗。”
他们……夺到枪了?万回吃惊。
哨马扬扬眉毛,那表情在说别开玩笑了,谅他们也没这能耐。
“那他俩现在人呢?”
“不成气候,”哨马用眼睛示意,“跟我们干了一架,现
在在外头绑着呢。”
万回踮脚张望了一下,果然,远处有两个人,正局促地蹲踞在压缩机下方,动也不动。
哨马正要走,却又被万回一使劲拉住。
万回的眉毛不自觉拧了起来,他道:“舱里好多血,你说你们打了一架,可是你和苗老三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片刻,哨马颇为温和地挣脱开手,似乎并不打算,也不在乎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