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9日
众人齐齐叫嚷着要杀了真子,果然给真子直接吓哭了,她立刻跪下抱住了三郎的腿,纵使她过去是那高高在上、见到过不同残忍程度、甚至好些都是她出主意而导致的杀戮,如今关于杀伐的叫嚣降临到了她自己的头上,她也是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但就在这时候,烂醉如泥到站都站不稳当的三郎,却一仰头,暴喝一声:「『哒嘛咧!。』——尔等,都给我闭嘴!。」
刚刚还聒噪一片的众人,听到三郎如同雷霆一般的呵斥,登时都安静了下来。
三郎两只肩膀一晃,甩开了周围人的搀扶,旋即晃晃悠悠地走到中庭前,指着庭中众人冷笑了一声,口中含煳且又愤怒地说道:「你们这帮人……。当我是什么?。是觉得我能随了你们的意思……。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能跟着你们的意思去做什么,是吧?。」
说着,三郎当即把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当着众人的面脱了个光,然后用着手侧不停地击打着自己的脖子,「来呀!。你们当中但有不服的……。想在今后……。让我任凭你们的意思做事的,来,现在就砍了我的首级!。来啊!。来啊!。」
「这……。」
「主公……。」
三郎迷迷煳煳地一转身,瞧见刚才叫唤得甚欢的佐久间信盛,二话不说,抬脚一踢,就把信盛眼前的桌案、连同上面的碗筷酒食全都踢翻了:「半介……。半介!。喂!。半介!。我在跟你说话!。」
「是……。主公!。」
这会儿的佐久间信盛,冷汗都已经流满了半个光秃秃的「月代半」
的脑门。
「是你刚才叽叽哇哇地喊杀喊打,是吧?。今天你没杀过瘾是吧……。来!。」
三郎又转身看向了一旁的池田恒兴,「去,给他找把刀来……。」
随后又转过身,瞪着佐久间:「来啊……。你来杀我吧,半介,你杀了我吧!。来啊!。」
「请恕罪,主公!。万分抱歉!。」
「不敢是吧?。不敢的话……。你就闭嘴!。哼!。」
三郎对佐久间信盛此刻的认怂嗤之以鼻,旋即又晃悠着醉醺醺的身体,转身对着周围所有人,伸出手指指向了跪在地上的真子:「你们好好瞧瞧,她只不过是个女子!。什么都赖女人……。你们还配称为男人?。你们还配称为女子?。你们说,当初坂井赖信残害忠良,全都是她的注意……。哦吼吼!。合着那让在座诸位头疼的坂井大膳,是个自家娘们儿说啥就是啥的耳朵软的白痴吗?。——那你们说说,怎么我胜幡织田家,祖孙三代到了今天才把那白痴家伙赶出尾张!。早知道,我就派一益、益重他们甲贺村的同乡去杀了这妞便是啦,何必还要等到今天?。何必还要派阿艳去到清州城里去!。你们说啊?。说啊!。」
众人一时片刻,俱是无言以对。
「这个真子,不过是个女人……。你们什么都能往女人身上赖,我真替你们丢人……。」
三郎眼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自己便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去走向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主位上准备坐下。
「呵呵呵,我的三郎少主哟!。」——按说这会儿要是没人说话了,今天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不往整个东瀛列岛说,单就说尾张境内,从古至今,胜者将红颜祸水一般的女人掳走、接着一辈子到头也过得好好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今番三郎的任性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被容许的事情;可就在三郎准备坐下的时候,打从三郎进到后堂之中就没怎么说话的林通胜,此时又冷笑着开了腔。
「嗯?。」
「『夏桀亡于妺喜、商纣亡于妲己、周幽亡于褒姒』,这些都乃老臣和平手中务兄长,从你小时候就教予你的圣贤之言,怎么,今天你要把这些圣贤们的教诲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吗?。」
没等林通胜话音落地,三郎当即又带着一个趔趄地转过身,指着林通胜的鼻子大声说道:「——那都是孔夫子、孟夫子,为了那班没用的君王们所找的借口!。您费心了,林佐渡师父,」
他说着,摊着手指向真子、吉乃、阿艳和归蝶,大喇喇地说道,「这个真子,包括我的这些女人们,没有一个会是妺喜、妲己、褒姒,而我织田信长,也永远都不会是夏桀、商纣跟幽王!。」
林通胜抬起头望向三郎,表面上还在微笑,但暗地里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嗑碎了。
见到自己的兄长被这小子气到硬吞了一口气、衔在嘴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坐在一旁的林通具又不干了:「信长!。咱们尾张诸家武士,往常真是太给你脸了!。试问世上,哪有你这般枉顾臣子的劝谏的主君?。我可告诉你,今天这女人,她死定了!。你杀她,她是个死,你不杀她,她也是个死!。你别以为……。」
三郎却连看都没看林通具一眼,晃悠着身子,又走向了自己刚才扶着对方脑门进屋、此刻正有些紧张畏缩地站在后堂门口的那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年轻男人面前,对他叫唤道:「喂,『猴子』,『猴子』?。」——这是三郎刚给眼前那个小个子取的绰号,以至于那小个子根本都没反应过来。
「『猴子』……。
日吉丸!。
我叫你呐!。」
「呀!。唉呀妈呀……。抱歉了,我没……。那啥,咋滴啦,主公?。」
「喏,你过来……。」
「哈啊!。」
此时已然改名为「木下藤吉郎」
的「猴子」
日吉丸,屁颠屁颠地迅速窜到了三郎面前跪了下来。
「喏,你瞅见这个高个子没?。」
三郎对着日吉丸指着林通具说道。
「瞅见啦,主公。您要俺咋滴?。」
「你去,帮我狠狠地抽他俩嘴巴!。」
「这……。」——虽说流浪诸国过后,日吉丸早就觉得自己跟尾张没有什么归属感了,但打小就在织田家内厮混的日吉丸,当然知道林氏兄弟在织田家家中的分量,于是一时半刻的,日吉丸也犯了难。
「你尽管给我揍他!。揍完了这混账之后,我擢你做我的足轻大将!。」
一听这话,原本一脸褶皱、哭丧着脸的日吉丸,黑洞洞的双眼里登时泛出了星光:「那太好啦!。在下承知!。」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日吉丸一个箭步跑到了林通具的面前,一边跑还一边用着自己独特的尖细嗓音叫唤了一句,「美作守大人,得罪啦!。」
而林通具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窜到自己面前的这个身长不足五尺的日吉丸、和不远处醉醺醺晃悠着身子的三郎信长,嘴巴撇得像根微型的弓,他很鄙夷地盯着日吉丸,彷佛觉得对方根本不敢拿自己怎样;却不知道电光火石之间,日吉丸这小子猫着腰、躬着背、双腿一缩再一抬,原地一蹦,果真就像一只小猴子似的跳将起来,直接把脑袋跳到了与六尺有余的林通胜的头颅齐平的地方,接着迅速伸手朝前一挥,「啪啦」
一声响,日吉丸正把自己猴爪子一样又黑又小的手结结实实揍在了林通具的脸颊上……。
霎时间,除了木下藤吉郎和三郎信长之外,整个宴席间的所有人都傻了,就连林通具自己也傻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刚成为下人的腌臜小子,竟然真的敢抬手打了家族中的家老一个耳光。
在众人诧异惊愕的目光中,「猴子」
的双脚再次落地,之后还看着林通具龇着牙「嘿嘿」
笑着。
——因为在日吉丸的心里,他才不管别的。
三郎那一句「我擢你做我的足轻大将」,对他而言,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在这个世代,如果充军打仗,仅仅是一介「足轻」
的话,对于大部分而言,那顶多算是给某家的部队充数的耗材而已,仗打完了,该种地的种地、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做杂工的做杂工,尚属「民」
的阶层——就连现在,日吉丸虽然穿得像个小姓近习一般,但实际上在那古野城里也不过是做些烧火、担柴、清洁之类的杂役而已;但若能做得「足轻大将」
的话,那可就不再是「民」
了,而是「士」——可以穿体面的吴服、配武士刀、又有定期的俸禄拿,还能负责治安、捕盗、财务等工作,在「民」
的面前,那可威风得很;更何况,三郎主公还说要「做『我的』足轻大将」,那这可不是一般的「士」,而是「侍」——即是「大名身边『侍奉』的武士」,那在武士里面也都属于佼佼者了;——这一巴掌下去,能有这些收益,日吉丸哪还管那林通具是不是什么家老。
但上一刻笑得特别灿烂的日吉丸,下一刻马上哭嚎得像是一只猴子被一直豹子给咬在了嘴里——坐在一旁身为林通具结义兄弟的柴田胜家见状,立刻跳起来,一脚踢中了日吉丸的心口窝:「混账东西!。哪来树皮一样的家伙?。竟敢如此造次!。」
权六的这一脚,就算是整个尾张上下的任何壮汉,只要挨上一下都能昏过去或者吐血,但从小就是被身边人欺负大的日吉丸,却只是觉得吃痛,他一捂胸口觉得自己好像还能捱得住这样的疼痛,随后伏着身子就准备朝着三郎的身后爬过去,那身法着实快如闪电一般;可没想到,他那穿着草鞋的脚,却还是被权六一把薅住,并且倒栽着直接被权六拎了起来,重重地朝着地上一摔,紧接着权六又拧住日吉丸的衣领,握紧了拳头,照势就要打。
但下一刻,马上就要揍到日吉丸鼻子上的那一拳,却被一只厚重的手掌拦了下来。
「是我让他揍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的……。权六,我也敬你是个武者!。可你欺负一个小厮算什么本事?。你要打,就跟我打!。」
捏着权六拳头的三郎,一脸醉态,但却咬着牙、瞪着眼。
——这下轮到权六有点下不来台了。
无论是先前在海津滩一战、还是今天火速夺下了清须城,其实都让权六对三郎有些刮目相看,尤其是再对比一下自己原本支持的、却在老家主去世后昏招频出、从让守护代信友和「清州三人众」
支持他自己到他自己最近不断宠幸那个津津木藏人的、还把自己居城周围的城町搞得通货膨胀、财务乱套的勘十郎公子,权六都开始愈发地欣赏起三郎来;但这家伙就这么放纵一个来历不明的仆人羞辱自己的义兄,权六实在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行了,权六!。还有佐渡守、美作守殿下!。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就在此时,已经把眉头锁成炸馄饨菓子的土田御前终于发话了,「今天上总介大人一朝得势,能请咱们来,人家上总介大人,也算是给足了咱们末盛城的面子!。吉乃也给咱们每个人都敬过酒了,咱们这帮人,也都该有点眼力见。而且人家还踢了桌子、动了手,以哀家看,接下来这酒菜,咱们也无福消受。勘十郎,你去跟上总介大人再敬一杯酒,咱们从哪来的,就该回哪去罢!。」
土田御前的语气和措辞,全然不像是对待自已的亲儿子一般,席间众人都发觉了,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郎则是依旧醺红着双颊看了一眼许久不见的、身材已经跟真子一般丰润、腰身却依旧像阿艳那般纤细、身高比归蝶还要更高一些的母亲,然后转身抬头盯着屋嵴,「哈哈哈」
大笑三声,便放开了权六的拳头。
等到那自打进入那古野城就有点不敢吱声的勘十郎气鼓鼓地端着酒碟,仍旧是一个招呼都没打,径直走到三郎身侧后将碟中酒一饮而尽,一甩手直接将酒碟丢下,随后他和土田御前、林氏兄弟以及柴田胜家一个个离开之后,一滴不为众人察觉的眼泪,才从三郎的眼角渗出,落在了地上。
但等他们都走了,三郎一转身,抬手一挥,当即就跟众人饮起酒来,并且又让胜三郎、犬千代和日吉丸也各自入了席。
刚开始,众人还陷在刚刚的尴尬之中放不开,但是酒过三巡、饭过五更,一直被清须城弄得紧绷的神经的众人,也都喝得大醉,忘却了先前的不快,直到最后,所有人索性都让那些侍女们撤了桌案,原地围在一团唱歌跳舞,就连刚刚挂着冷眼的斯波义统都跟着站起了身,与众人不分彼此地相互击掌、舞蹈作乐。
坐在一旁搂着真子、吉乃、归蝶和阿艳的三郎,则看着众人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儿,三郎又看了看身旁的四个女人,他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可通红的脸上,却忽然冷峻了起来。
「吉乃姐,今晚你就住城里边吧。都这么晚了。」
「这你可管不着我。」
吉乃含笑着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会在你城里面过夜……。」
「我今天就偏要管你了!。」
三郎此刻却冷冰冰地怒道,「大着肚子还来喝酒,这么晚你却要回去,你是想故意让我担新你?。你先前还说你不管我的家务事呢,今天你却怎么要来掺和?。」
吉乃听着三郎的话虽然是对自已说的,可说话的时候,却一直在瞪着归蝶,她知道三郎新中有些不快,本来不想激怒他,但却又有些为归蝶放新不下,便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没了影?。结果土田夫人和武卫殿下都来了,归蝶妹子有点不知道该……。」
三郎咬着后槽牙却对吉乃摆了摆手:「大姐,你甭多说!。你再说一句,你肚子里这孩子我就不认了!。」
「你敢?。」
吉乃一听,也有点来了脾气。
「有什么不敢的?。生了孩子却不认这种事情,我三郎信长又不是没干过!。」
三郎绷着脸,恶狠狠地把手中酒碟往餐案上一摔,惹得靠近三郎的一些家臣们不禁侧目。
这一下,吓得从土田御前等人离开后,就一直惭愧地低着头不说话的归蝶浑身打了个激灵。
吉乃看着三郎动了真火,也就不说话了。
而刚刚进到城里的真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尽管她从三郎和吉乃的口中也猜到了三分,却也只好默默地看着自已身边的人一言不发。
只有阿艳拽了拽三郎的衣袖:「你小点声。这么久没见你,你怎么还是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然后阿艳也担忧地看了看归蝶——刚才吉乃为了让归蝶和阿艳缓和关系而故意所说的那些话,的确让阿艳信以为真了。
三郎冷冷地看了看归蝶,又看了一眼阿艳,一把将阿艳搂在了怀里,直接一下子在阿艳的脸颊上亲吻了一口——经过了今天早上的场面,又见到阿艳的座位被设置在三郎的紧右手边,此刻再见到三郎和阿艳亲嘴,席间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唯独斯波义统一边跳着舞一边看着三郎和阿艳的亲昵状,新中不知为何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不快,于是他一边跳着,一边就转悠到了庭中,跟着一帮粗鲁的足轻们开始大声唱歌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