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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魔人!”魔兰指着更远处的一团跑动的黑影说,“是魔人们把野兽赶上黑土辽原了,这里无处躲藏,我们过去常这么捉野兽。”
她跳下雪丘,兴奋地说:“也许是魔藏的手下,我们去偷只猎物可好。”
说着,她已经朝那几点黑影跑去,我和魔昂随后。渐渐接近,眼力如我,也看出了那几点黑影确实像熊,只是个头稍小,但熊的后脑勺还是辨得出,而魔人是没谁戴皮帽的。
魔兰在雪丘间躲躲藏藏,既要避开后面追赶的魔人群,又要追寻那几头熊。魔昂只是跟着我,并未上心去追。
我问他:“你不想吃肉?”
魔昂冷冷地说:“我可不想尝魔人的肉。”
“嗯?那不是熊吗?”我指着那几点黑影。魔昂却让我去看脚下,雪地上正是那些黑影仓皇而逃留下的脚印,确实像是魔人的。可是更远处的魔人却分明在追赶猎物一样奔跑过来。
☆、三十六念
雪雾弥漫,南风狰狞。眼见着,被风塑造的雪丘又被风吹平了顶,而吹落的雪在它处慢慢累积,又渐渐生成新的雪丘。高低变幻的雪丘,在风中移动,如同活了一般。
辽原上,不论是那几只“熊”,还是追赶在后的魔人们,都是逆着南风而行,步履维艰,如同几条逆着激流而上的游鱼,蹒跚而前。
风又大起一阵,吹得睁不开眼。魔昂引我一同藏到一个雪丘之后。我的耳朵里灌着呼呼风雪,肩膀和魔昂靠在一起。他的大手从我脑后绕过遮住我的脸,传递过来粗糙的温暖,让我的知觉又清晰起来。
隐隐之中,我发觉到后背似有撩拨之感,似有什么东西在笨拙地撩掀我身上的兽皮。可是,我明明是紧紧倚靠在雪丘上啊,难不成是风找到了缝隙钻了进来?
突然,一抹刺骨的冰凉碰上我的皮肤,就像是风把一块冰塞进了我的兽皮里,我不适地挪动后背,但那抹冰凉犹在。我想跟魔昂说,只是嘴巴还藏在他的掌心中。我朝他靠了靠,缩在他的胳膊里,心安不少。
过了一会儿,风终于减弱一些,漫天挥舞的雪末稍稍沉降。夜空中亮起几颗寒星。魔昂忽然问我说:“手可捂热了?”
我莫名,去找自己的手。因为它们在风雪中被冻得僵了没了知觉,好像已不再连接我的手腕上。不过这当然只是种错觉。我把手臂移到身前,见双手还好好地长在上面,艰难地弯了弯手指。
魔昂把大手从我脸边拿开,握住我的两只冻僵的手掌,带着我从雪堆里站起来。站起的瞬间,停留在后背的那抹冰凉随之滑出兽皮,像一块冰掉了出去。
我才站稳,好奇回头一看,刚才靠着的雪丘里竟然伸着两只手。我以为自己在夜色中看花了眼,但魔昂俯身一拽,赫然从雪丘里拽出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周身覆着冰雪,个头只及得上我的腰间,唯有向前伸着的两只手像是魔人的。但魔昂拍打掉它脑袋上的积雪,露出的却是一颗毛茸茸的兽头,似一只狐狸的模样。
魔昂拽住狐狸的两只耳朵一提,把狐狸的面容掀去,露出的却是一个魔人娃娃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鼻子下方挂着一汪冰,似乎已经被冻得迷失了知觉,唯有两只手茫然向前伸着。原来他刚才正是被雪丘埋住,在魔昂和我靠着雪丘避风时,寻着热度才伸手找过来,一只伸到了我的后背,一只伸进了魔昂的兽皮里,而魔昂错把伸进他兽皮里的那只手当成了我的。
魔昂拍打掉魔人娃娃身上的落雪,大手在冻僵的娃娃脸上揉搓一阵,使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此时风小了,周遭静谧,听得到他吸鼻子的声音,鼻孔里似都结了冰。他脸上做不出表情,但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却充满了痛苦——“我、冷。”
忽地,魔兰在远处高高叫了一嗓子“魔昂!”
魔昂拎起娃娃夹在腋下,和我寻着魔兰的声音寻找过去,见那两只“熊”,还有尾追的十余个魔人,都站在雪地里,而魔兰正站在他们之间。
有一只“熊”已经把熊头掀了,露出魔人的脑袋,而另一只“熊”正在费力撕扯自己的熊头,在伙伴的帮忙下,才算把熊头拽下来。想来那假熊头装得太牢固,早和他本然的脸冻连在一起,刚才这番撕扯下来,脸上几处都破了皮流出血,顷刻间凝成红色的冰。
走到近前,我才认出,这头破血凝的古怪魔人,竟然是嘎达。而尾追的那群魔人竟然是有白面魔人为首的那一撮年轻异恋。
嘎达看到魔昂和我,惊讶中微微垂下眼。魔兰问魔昂腋下夹着的娃娃是怎么回事。嘎达瓮声说:“还有十几个,都藏到雪丘里了。”
魔兰听闻登时怒气横生,指着那些尾追的魔人说:“还愣着什么?赶紧把小娃娃们都找出来。”
但这雪丘众多,浑然一个模样,娃娃们藏在里面早被风雪掩了印记,找了半夜,才算又找到十个被扮成獾猪鬣狗的小娃娃。然而,也没谁记得清楚,原本究竟是有十几个娃娃。周遭的雪丘早已翻遍,天寒地冻间,只好暂且作罢,先把这十个冻僵的娃娃唤醒过来,搓暖身体。
魔兰半问半揣摩,已经知道了大概因由。如今猎物难寻,已经到了魔人相残相食的境地。只是身为同类,顾及一点点儿天性,或者说下不去手,就把要猎杀的魔人装扮成兽类追捕。嘎达和他的伙伴,以及这些小娃娃们就是这次不幸的受害者。
魔昂听后,指了指白面魔人说:“如果被追杀的是他们,这个理由还差不多。”
确实,早在遗情散出现前,异恋还有些势力的时候,白面魔人就因为狷介疏狂的性子,明目张胆与魔藏对抗过。如今异恋失了势,他假扮成禁欲派,却暗中积累异恋的势力,自然得不到魔藏的认可。所谓,一朝为敌,终生不信。否则,他上次也不会落到捉硕鼠的境地。要说他被当成猎物,倒是符合魔藏的性子,可如今却是嘎达受难。
嘎达一直与魔君魔藏熟稔,算是他们的半个奴仆,向来不惹是非,怎么会横遭劫祸呢?
问嘎达,他却低头不说。魔兰又气恼又威慑着劝导一番,才算撬开他的嘴。他一张口,先是深深对魔昂道了一声“我实在对不住你。”
魔昂听闻莫名。嘎达便解释说:“我其实早就知道,接替魔君位置的应该是你。”
听嘎达讲出这样的话,大伙俱是一脸震惊,而魔兰的反应最为激烈,她指着嘎达催他快把事情说清楚。嘎达便一股脑把暗守的秘密都倒了出来。
原来,在魔君刚刚离开魔人城时,他曾去过魔君的房间,见到一块木板,魔君在上面写了他做过的天命之梦,并说如果自己死了,就让魔昂来做魔君,否则会有天谴。但是,第二天等他再去魔君房间时,那块木板却找不见了。再后来,他跟着魔藏一派去泉水边找魔君,从魔昂口中得知魔君自己杀了自己,震惊之际,却眼睁睁看着魔藏心安理得地接替了魔君的位置。
在魔君的葬地时,嘎达就想把魔君的遗愿讲出来。但他手上没有那块作为证据的木板,也迫于魔藏一贯的强大气势,没能勇敢地张开嘴。再后来,嘎达坦诚说,就自欺地把寻找木板当成幌子,一而再拖延,胆子却越来越小,直到把秘密烂在肚子里了。
“真是这样?”魔兰很想要相信,却又有一丝为难,“如果能见到那块木板就万全了。”
嘎达丧气地说:“木板肯定被魔藏一早就破坏掉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天命的继承者。前两天,他忽然找我,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魔人国遭到天谴猎物都死绝了,强壮的魔人饿极了只好吃弱小的魔人。他当时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国担忧。我一时乱了神,就说如果把位置让给魔昂,顺应天意或许能化解灾难。没想到梦是假的,他不过是想套我的话。”
魔兰问魔昂,“你自己有没有做过天命的梦?”
魔昂摇摇头,丝毫没提魔君曾亲口说过的事。
魔兰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全然信了嘎达的话,而魔昂已起身准备继续赶路去泉水边。嘎达觉得没有颜面跟从,但魔昂无所谓地说:“你回去也是死,我们这番回泉水边只是暂住,等我们走后,你想长住在那也没谁拦你。”听魔昂这么说,又被伙伴推了推,嘎达才跟着迈开腿。
那群小娃娃们身体被冻得如同雪人,却颇知道好歹,自觉排成一溜,跟在魔昂身后。而白面魔人自知理亏难恕,转身带着异恋魔人们回魔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