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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也看见了?”我问,小心翼翼地。
他点点头:“看见了,儿子这才知道她成日淌眼抹泪所为何来,儿子失手打了她,其实还不如打在自己脸上!”
我这才发现,跟弘晈推心置腹的结果似乎并不那么好接受,一时间,我的思绪里充斥的全都是惜晴心灰意冷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害了她,害了你,全都害了。。。。。。”我下意识地喃喃着。
弘晈说:“额娘您还不明白么?这是皇伯父选中的婚事,倘若不是我那就还是二哥,任凭额娘再有一个恩典,也还是再得罪皇伯父一次啊!这是命,阿玛说了,这是命!”
命!这半生,我是第几次被命困扰了?弘晈的话让原本不明了的一切都浮出水面,这是惜晴的遗憾,素画的遗憾,抑或,本来就是投影在她们身上的,我的遗憾?
僵持间,秋蕊过来回:“主子,刚才管家来说,外面大门口跪着个一身素服的姑娘,怎么劝也不走,跪了有半个时辰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管家只得来回主子。”
姑娘?我纳闷着,还是吩咐叫把那个姑娘先带到前面,我出去问问再说。又回头让弘晈自回房去,临走时,弘晈叫住我:“额娘!”
“还有事?呆会再说吧,晴儿已经没有大碍,呆会你还是把她接回去,至于素画,我另拨屋子给她住,我想你想得明白吧。”
他点点头:“其实儿子想说,从五岁开始,今天是儿子跟额娘说话最多的一天了。”
我慌忙回过头往外走,不敢再去看他圆圆的眼睛。
走到银安殿后,管家迎了上来,我边走边问:“到底是怎么了?”
“回主子话,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面孔生得很,穿着素服,口口声声指明说要见福晋。”
说话间已经来到前面,眼见一个一身净白披散着头发的女孩跪在厅上,背对门口。我摆手制止了管家的通报,径自迈进去。听到响动,她跪着转过身,对着我一叩到地:“奴婢给福晋请安。”
“景凤?”我有点不敢确认。
“奴婢给福晋请安,奴婢厚着脸面想求福晋恩典,准奴婢在世子爷灵前焚香祭奠。”景凤低着头,沙哑着声音说。
我犹豫了一下,看到秋蕊和管家的眼神都很怪异,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妥,只好带着她来到了后面。原先的佛堂一半都给弘暾搭了祭台,景凤一进门就跪在垫子上,净手焚香。我这时才发现她一直带着一个小包袱,进门之后就放在身旁。打开包袱,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全都是浅粉色的,景凤始终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把信笺张张展开撂在烧纸的火盆子里,渐渐蔓延的烟气有些刺眼,火苗熏烤干了她的脸,虽然红肿着眼睛,却无半点泪光,全都烧完后,她就静静的跪坐在那里双手合十。
我走到台边,从烛台下拿出一张纸,重新坐到椅子上说:“景凤,你过来。”
她转到我面前,我把纸递给她,那是弘暾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上面写着:
憾亦无憾。犹念香火处。偶得一世叹时短。却留残香随影。
往生不复聊赖,莫敢魂牵梦萦。浅缘孤意抛却,笑寄余音韶华。
景凤看完,仔细折好仍旧包起来,往我跟前挪了挪,磕了个头说:“奴婢蒙世子爷看得起,原是许了爷的,如今奴婢不敢求身份,只愿做个灵前焚香祭礼的人,为爷守这一世,别无他念。”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这却使不得,你与世子尚未过礼,等我回了王爷,自然给你另寻姻缘,这是世子临走的交代,我这做额娘的也不愿违了他,想来你也不愿意让他心不安吧?”
景凤听了,默默地转身重新跪到灵前,连叩三下。我本以为她在告别,没想到一个眼错不见,她站起来从祭台上拿过剪烛芯的剪子瞬间就剪下一大绺头发撂在火盆里,整个动作快得仿佛只有眨一下眼的功夫,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剪下一大半了。
满屋子顿时溢满了焦糊味,景凤看着灵牌半晌,慢悠悠地说:“爷太看得起凤儿了,凤儿没这么容易撂得下,你我之间,缘于今生,止于永世,凤儿只得自己成全自己了。”说完,她又回头对我说,“福晋,奴婢心意已决,即便王爷福晋不忍,奴婢也矢志不渝。”
我顿时对她心生佩服,求死容易求生难,求一世孤苦的生存岂非难上加难?从心里我不愿答应她,却也无法拒绝她,无奈之下,我只能暂时将她硬劝了回去,许她葬期过后再商量。
天黑了,我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看着景凤跪过的垫子自语:“暾儿,我的儿子,你一走了之,没想到伤透的,竟然不仅仅是额娘的心,儿子,额娘不想叫你不安啊。。。。。。”
冷风吹过,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擦擦眼睛抬头看,拄着拐棍子的身影斜靠在门板上,微笑着说: “这么个絮絮叨叨的额娘,还说不想叫他不安?”
正文 夭枉
“王爷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遣人来说一声?晚膳可用过了?”我迎上去,允祥明显强打着精神,脸上仍然带着病容。
“跟你一样。”他把手搭住我,轻轻靠过来,“你该不是天天都坐在这儿吧?早说叫你跟我到园子里去得了,那起子奴才也没一个像你那么妥帖。”
我故意咂着嘴:“敢情是他们没把王爷伺候好?爷还真不怕累着我,我倒有心跟了去,家里这大事小事的交给谁呢?今儿怎么回来了?皇上回宫了?”
他点头:“可不是,八阿哥这几天大好了,皇上见园子里头越发的凉了,紧着带阿哥回了宫,我就一块护送着回来了。”
“呦,皇上倒是一时也不肯放了你,走哪带到哪。”说着话我已经扶他走回院子,秋蕊早就把饭摆下了。
“皇上这两天情绪好得很,只说这一阵子到处愁云惨雾的,中秋也没得好生过,重阳节的时候,还打算摆戏呢。”
我手里正在给他布小菜,听了这话,不觉停了筷子沉思起来。“怎么的?”他推推我,我摇头。
他随即叹口气:“是我的不是了,平白的提这个做什么。”
我赶紧换上一张轻松的表情,安心服侍完这顿饭,至于弘晈和惜晴的事,还有白天的景凤,一个字也没敢跟他提。
打从那天经过一番长谈,弘晈那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几乎每日都去看看,眼见惜晴气色确是好了一些,只还有些懒懒的常常渴睡。算算日子还有将近四个月,除了一些针线活计倒也没什么要预备的。月底,雍正果然宣布重阳节时令宴上摆戏,没想到,轻松的气氛连当晚子时都没过去,就再次传来福惠急病的消息。
“王爷这几日又忙得不能好生安歇,造办处的差事不是完了么?可能得几日闲儿了?”一日晚,我帮他更衣的时候忍不住问。
他打着呵欠摆手:“你多咱见户部的琐碎有完事的时候?对了,明儿个不就是初九,重阳节的宴一过想着就能好些。”
我猛然想起来,拿出一封信说:“有个事情早想跟你说,早先给暾儿定下的凤姑娘,难得她的心胸,竟要就这么守下去。我压了一些时日,今儿个又收了这信。你看,倒是怎么说?”
他拿过去扫了两眼,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把信纸拍到桌上:“这如何使得,不瞒你说,这门亲我早想回皇上取消了就算了,又没过礼,没得白糟蹋人家姑娘。”
我给他捶着肩,脑子里浮出景凤坚定的表情,叹息说:“我只是感念这一份心,早先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又怎么会跑去冲撞皇上,嗯?”
“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一甩肩膀,倒吓了我一跳,他回头看看我,压了声音,“反正这事横竖是不妥,只当咱们是给子孙积德,何况,倘或家里添个望门寡,你我这把年纪,见了她就想起暾儿,以后心里还有自在可言么?”
我本身也不同意,此时就更找不出词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躺下好久,仍旧听到他他辗转反侧,不规律的呼吸声明显毫无睡意。“你怎么还不睡?”我问。
“有些错过了困头。怎么,吵到你了?”他转回身来。
“没有,我也走了困,只是你天不亮就要出门,再不睡明儿个跑到皇上面前打盹儿岂不失了典?”
他呵呵笑了两声又止住,黑暗中摸索着执起我的手说:“我是在想,干珠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了。”
“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脱口而出,他的手一紧,我顿时有点尴尬,挪过头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