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星期内,我几乎天天按时睡觉,晚十点到早八点。医生的治疗加上丰富的营养补充,我把日子过得很完美,就连梦境也完美,或者说完整。我很久没有过完整的梦,我妈说“梦是心头想”,那么就是说,我很久没在心头想过什么完整的东西了,那么就是说,我开始完整地想东西了。
开始两天我的梦很乱,梦里的街道或者海边上都是女人在跑,我像一个狙击手一样用瞄准镜捕捉暗杀的目标,我必须不受外界影响,喧闹和美色、被发现的危险等等都让我无法“入静”,于是我捕捉不到目标。我的目标是一个女人,我需要在瞄准镜里看到她锁定她,然后等待扣动扳机的指令。我用了两天时间“上天入地”地追捕我的目标,却一无所获。后两天的梦境里,我找到了我的目标,但目标像穿着隐身衣一样时隐时现,如同妖精。我又连续追捕了两天,终于在一个大都市里看到了她,我把焦距调了调,看到的竟然是蔡红梅!我想,我的上司怎么能让我杀这个人呢?这个人和我没有冤仇,而且还睡过觉,对我很好,虽然她不是爱我,但她没做错什么,是世事造就了她这样的人……我怕我上司的指令到来,我想解释给我的上司,或者询问一下我的上司,但耳朵里真的传来的指令:“杀”。我感觉我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流在我的眼睛里,我闭上眼睛要挤出汗水,却在再次睁眼瞄准的时候看不到了蔡红梅,而站在我瞄准镜里的,是沈玉。
第6章 立秋·处暑(4)
我的暗杀行动是否成功,梦境里没给我明示。一周过后,我脑海中出现了一番情景——我像我演的那个角色一样,静静地站在庙门前,我为自己顿悟,不是为那个“玉泉大师”顿悟。
我把短消息发到沈玉的手机上,我说,在不忙的时候尽快来医院一趟,我想和你说些事情。我对我妈说,再请示一下医生吧,我还是回家住。我感觉,我好了。
柱子和叶萍、孙元波和叶君都已经结婚了,去年结婚的时候我在家里休养,并没有参加“集体婚礼”。沈玉也没参加那场婚礼,她那时正在为她的女二号夜以继日。如今姐妹俩都挺上了大肚子,估计是快生了。叶家姐妹和沈玉的关系依然亲密,就在今天她们还双双对对地来看沈玉。她们很满足沈玉对她们的好,沈玉常常把刚拍好的戏在电视台没播放之前拿给她们看,还能搞到很多盗版的美国大片给她们看。叶君叶萍各有一套沈玉和蔡红梅去年合演的片子,蔡红梅的女一号,沈玉的女二号。她们时常看,并为自己认识沈玉也认识蔡红梅而无限自豪。
傍晚叶家姐妹从沈玉家走出来时,我正在沈玉家门前街对面的大树下站着。沈玉亲密地摸着她们的大肚子,送她们出门。姐妹俩脸上洋溢着快乐。她们一定很满足,柱子、孙元波都是不错的丈夫。我忍不住去和人家比较,沈玉没有叶家姐妹快乐,我更不如柱子和孙元波快乐。
沈玉的房间里,那个编剧仍然坐在床头。他在床上铺满了稿纸,大概是剧本的初稿。沈玉凑过去看,和编剧的头挨在一起,并不时地说话、指点。我封闭住耳朵不去听,但还是定力不够,被他们的声音塞了进来。他们说,床上的激情戏要找替身。
当晚的激情戏中,沈玉没用替身,我在马路对面的树下把沈玉的激情戏看得一清二楚。编剧在沈玉那里留宿,沈玉关严了两道房门,遮挡了两层窗帘,关掉了两个台灯。沈玉的床很大,弹性很好,我曾经上过那张床,虽然忘记了当时上床的感觉,却也从两人的身体起伏中体会出来那的确是一张高质量的床。他们不盖被,在床上翻滚了好多次,那编剧很健壮,沈玉很苗条,如果剪辑部分场面并用科技手段虚化主人公脸面的话,是一场唯美的性爱戏,放在美国大片里也绝对合格。我想,男女关系交错,隐去头颅留下身子,世间,大同。
我不停地紧张地看着来往在我身边的行人,因为沈玉的呻吟声太刺耳,好像在整个苍穹间回荡,我怕行人都听见。可我又一想,我怕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怕呢?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啊?我和沈玉不是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我爸消失好几天了,他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把写好的稿纸再次装进那个塑料袋里,掂了掂,已经很重了。
我和我爸住在昆明郊外的一座老房子里,这个房子像是一个破庙,也像是从前有钱人家的祠堂,有个大院落,今天的一阵秋风吹落了几片黄叶。
有戏 第三部分
第7章 白露·秋分(1)
书上说,白露是因夜间较凉、近地面水汽在草木等物体上凝结为白色露珠而得名,在每年的九月七日或八日,农谚有“白露天气晴,谷米白如银”的说法;秋分是秋季九十天的中分点,这一天昼夜再次相等,从这一天后,北半球日短夜长。秋分在九月二十三或二十四号,这时已经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据说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名句,就是描绘秋雨气候的。
我爸说,雨又来了。
我爸又说,其实日子很简单,白天,晚上,晴天,雨天。
我爸还说,雨有什么不一样吗?昆明的春夏秋冬都有雨,夏天冬天少点,春秋多点,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水。
我对我爸有时候突发的哲理般的思维十分敬畏,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却就怕他这种听起来好像什么也没说的论调。
蔡红梅在二○○三年我住院的时候给我透露的是沈玉的作为,她的透露导致我心火上扬,生死一场。
蔡红梅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到吃惊,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了我,她觉得,在各形各色的人堆里,我,无论如何是个好人,虽然我对沈玉也不忠,但我爱沈玉。
爱情,对于蔡红梅来说,是个奢侈的字眼。她没有爱情,她向我坦言不讳,她不爱她在北京的男朋友,不爱曾经和她有过肉体关系的某导演某男演员。她也告诉我,她也不爱我。蔡红梅有个自己的理论,她说,在遇到重大事情或关系到自己利益的事情或生死抉择的事情时,能先想到一个男人,那她就一定是爱上了那个男人,但她遇到很多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在关键的时刻,她想的,只有自己。她说,明星是造出来的,造明星的过程一定会给这个明星的头脑里灌输一些常人不具备的思维,这些思维决定了明星为自己地位和名誉时刻衡量每件事的举足轻重。
蔡红梅对我说,沈玉是衡量出举足轻重之后才做了那样的事。
蔡红梅说,沈玉自己一定很矛盾很苦恼,她并不是爱上了剧组里的谁谁,是她爱上了自己。
蔡红梅没有说沈玉是跟谁。我也没有问。
在我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沈玉正在拍戏中难度最大的部分,她要表现出内向的羞涩的性格,她也要追求她的男孩,她得表现得知有人救她后的激动和矛盾,她最后还要到精神病医院去看望她的女朋友……蔡红梅先行拍完了自己的戏,而沈玉的表演总不过关,她要一拍再拍。蔡红梅说,沈玉几乎跳不出角色了,她整日沉浸在剧情中,在酒店的走廊上遇到人的时候,也满脸表情,或暧昧或逃避或装腔作势,让人哭笑不得。
你怎么就能这样快跳出角色?我问蔡红梅。
我要演的是我自己的整个人生,而不是人生大戏中的一个过场。蔡红梅说。
我妈把我接回家。她已经不在饭店整日坚守,她委托小柳全权照看饭店。我妈说小柳已经能“抓”二十种凉菜了,加上大师傅会做的菜,饭店生意没问题。我问饭店还算红火吗?我妈说,柱子和孙元波他们时常领人去吃,有老主顾照应呢。
这时我已经和我妈说了关于沈玉的事,我说沈玉要发展,要向大明星进军,我觉得我和她不是很合适了。我妈的意见是,年轻人的事情要靠自己做主,追求也好放弃也好,只要顺心就好。在我没出院之前沈玉的确应邀来看我,我提出我们大家做朋友比做情人好,我说看着你努力向前奔,我这里的自卑感日益加重,如果你能找到旗鼓相当志同道合的男人,那应该放弃我了。我说我提出结婚始终没得到你答复,而我不想只有女人就行,我想我的女人和我组成一个家。我说,况且,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也不敢做灰姑娘灰小伙的梦。
沈玉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哭。第二天她打电话和我说了四十分钟。她说,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变化这么快,她自己完全没想到自己对明星的追求是这么执着。她说,也许在功成名就那天她会十分十分怀念我,但现在真的不想和我结婚。
第7章 白露·秋分(2)
沈玉在电话里有点语无伦次,她在电话那边抽泣,然后说,郭林,我是爱你的,但爱和生活好像不是一回事,弄不懂,我在做什么我自己也弄不懂,但有一样我懂,我爱你。
我说,当然,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沈玉和她妈的关系在这个时候开始缓解,沈玉偶尔会回家住了。她从来不在她妈面前提起那个老男人了。我妈说,沈艳芝已经把那个男人的家庭折腾得支离破碎,虽然不是有意的破坏人家的家庭,但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谈论有意无意已经没有意义了。我顺便问了一句,那个男人是不是沈玉的生身父亲?我妈说,沈艳芝坚持说,沈玉的父亲就是那个得血癌死的人。
我身体恢复后还在不停地去医院复查,医生说,病灶已经慢慢消失,只要我戒烟忌酒,不去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就很快会完全康复。陪我去医院的有时是我妈,有时是柱子或者孙元波。正在享受新婚蜜月的两个哥们儿已经把公司经营得很好,他们催我快回去上班。我说,其实,其实你们想想,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人缺了哪样也都要活。两个哥们儿说,郭林,你出息成诗人了,买买,你很哲理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