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戌说,古时候确实有这么做的家庭,比如家境穷困又生子太多,通常会把最后一个孩子牺牲了结阴亲,这个孩子长到十八岁,肉身就会被与他结亲的魂魄占据,只是对旁人而言,孩子看起来还是活着的罢了,家人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陈麒此时提到这个词,莫非詹聪所说的“结婚”,竟是年满十八岁被迫回去完成阴亲?
“都什么社会了,怎么还会有家长舍得这么对自己亲生儿子啊?”
“不知道。”陈麒简单的一耸肩,“推测而已,没什么依据。”
正说着,护士推着詹聪回来了。
“又是检查?”我问道。男孩的脸色很难看,让人不由有些同情。
詹聪含糊的应了声,脸色愈发难看,还不等我再多问,竟然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胫骨骨折都不曾吭一声的坚强男孩,这一哭把我哭了个措手不及。我看了一眼陈麒,漂亮的眼睛垂着,依旧是波澜不兴。
詹聪的情绪平复后,默不作声的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扣子。我惊讶的看到,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下面,肤色健康的左胸上,密密麻麻几十颗痣,竟排列成了一个清晰的“囍”字。一时间我盯着那个“囍”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心里更是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
“每天多长一颗……你看这儿,最后一个‘口’字也快封上了,到昨天夜里12点是48个。”看得出,詹聪在与内心的恐惧抗争着,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却仍难掩颤音,“我从小时候起就会做一个梦,这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梦里有一小女孩,离我忽近忽远,穿件大红色的裙子,看不清脸,只知道跟我差不多大,就是这么多年了我长大了她还一直那样。直到最近,就我回了老家之后吧,我开始能看清她了……几乎每天都能梦见那个女的,那张脸,是一张……僵尸你见过么,黑色的,皮肤都皱皱着,糊在骨头上,嘴唇都烂没了,露着牙,眼眶就俩大窟窿……那件红色的衣服,我也看清楚了,是古代那种……新娘子穿的……霞披吧,对,霞披……”
回到家,父亲就逼詹聪结婚,却又对女方只字不提。家里设了喜堂,说是喜堂,除了所有的幅幔都换成红色之外,布局摆设简直就是个灵堂。看着四周的纸花纸人,和喜堂正中心一块长方型的、未铺砖而露出的土地,詹聪本能的觉得这婚绝对不能结。
“看我不肯结,我爸跟我大伯就把我给捆在卧室里,还说这婚要是不结,我过不了几天就得死。我不信,用床头墙上一根铁钉磨了两天,才磨断了绳子逃出来。”詹聪苦笑道,“那时候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爸是想让我娶个女鬼当老婆,不娶就得死。”
“那你妈呢?”我疑问道,哪个孩子的亲妈会眼睁睁看儿子去送死?
詹聪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我出生就没妈,我爸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是我妈劈腿,然后遭报应难产。”顿了一顿,又愤然道,“其实我都知道,我妈是跟别人怀了我,但不是难产,都是我爸跟我大伯,把我妈害死的!”
又是一出人伦惨剧,我说不出话,在一旁默然倾听的陈麒也微微蹙起长眉。
很显然,詹聪的母亲外遇怀了孩子,丈夫得知后萌生了给未出世的孩子结阴亲的念头,一方面孩子不为己出即便是害死了也不心疼,一方面又能给世代穷困的家庭带来转机。而且不知此人使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促使孩子的生母分娩时“意外”而死,又保证了阴亲结约的顺利,又除掉了背叛自己的女人。
当然无论谁是谁非,最无辜的还是詹聪这个孩子。
聊到最后,詹聪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个黑皮小本递给我:“这些年我能记得清楚的事儿都写在这上了,你拿去看吧。”
“今天倒霉到家了,骑车在平地上摔出去了,胳膊肘蹭破老大一块皮。我就奇了怪了,大平地上,我到底撞着什么了?绝对是撞到什么东西了,个还挺大,爬起来再看什么都没有。”
“刚才洗澡的时候下水口堵了,水流不下去,都积在浴室里,通了好几遍都没用。开门喊小胖帮我拿个揣子,结果揣子才递进来,下水口自己通了。我靠,这玩意能听懂我的话不成?怕我揣它,赶紧自我修复了?”
“今天吓死我了。对着窗户玩电脑,老牛喊我拉窗帘,说太阳太大了,反光,屏幕看不清。我还说,哪有反光?结果一看,只有我自己的电脑遮在一块阴影里,要命的是,我面前的窗户上啥也没挡。阴影仔细一看还是个人形,老牛小胖都看见了。妈呀,大白天闹鬼?”
日记上,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桥段。詹聪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只说让我自己看,旁的话再也不肯多说了。
午饭后,陈麒推着我在医院院子里透透风。我脑子里装的还是詹聪的遭遇,正犹豫这个闲事该管不该管,他倒是先开了口。
“这样不行。”陈麒用指节轻轻叩着额角,“道德伦理之类的单说,首先这亲结的就不对。那孩子既然不是他们家亲生的,牺牲他结的阴亲就没有庇佑到他们家的道理。那个结亲的鬼恐怕已经察觉自己被骗了,不会附身在那孩子身上那么简单就算了,肯定会报复的。”
“那怎么办?”
“只能收了,反正早就是死魂了。”
但是这个魂要收,却不若一般收魂那么容易。这个魂之所以没能入地,只是因为结了阴亲,它与这个人世没有瓜葛,只和结亲的一方有关系,因此头天晚上它纠缠詹聪时,即使是我也没能看见。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詹聪的独立世界里,再通俗一点,就是它只存在在詹聪的梦里、意识里。不能进入詹聪的意识世界的话,这个魂是没办法收的。
就陈麒而言,要进入詹聪的意识里去收一个魂自是易如反掌,但让陈麒至阴至寒之魂附过身之后詹聪哪里还能有命在。
陈麒说有个合适的人选,但这个人似乎另有要事,一直没能联系上。眼看时间就来不及了,我知道陈麒不愿意让我去冒这个险,但我跃跃欲试的态度终于说服了他。
“你毕竟就是一普通人。”陈麒有些为难,“不是我不信你沫沫。我只能把你送进他的意识里去,之后全看你自己。到时候听我的话。”
第33章 阴亲(下)
鉴于让我灵魂脱体附在詹聪身上还是有些危险,陈麒决定只连接我俩部分的灵魂。比起直接灵魂附体,这样做两个人的灵魂很难相融,我必须从詹聪被阴亲影响的记忆最初开始,把他这些年的经历都体验一遍,才有可能操纵他的意志。
詹聪已经在陈麒的控制下睡着了。陈麒从生死簿上撕了一张白页让我拿在手上,随即坐到枕边抱着我的肩膀,让我枕在他肩头。我脸上一热,想要出口的话被他用吻封了回去,感觉脸被他的手摩挲着,不知不觉间,意识渐渐模糊了。
清醒时,感官很混乱,时而嘈杂,时而又空白一片。有一个场景总是重复出现,似乎是一间屋子,又像个地窖,有很弱的光线从头顶射下来,目及仅眼前几尺。依稀还能够闻见潮湿腐败的泥土气息,耳朵里充斥着如同被千军万马包围一般重叠在一起的响声。随着适应,这种重叠渐渐被剥离开来,越来越慢,最终淡化到几个简单的声响。是有人从头顶走过,或者有什么东西被移动发出的碰撞声。
就在我集中精神注意声音变化时,眼前突然飞速闪过一抹大红色。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还能够分辨得出来,这红色是什么也就无需多猜了。果然就像詹聪所说的,那是一个瘦削的小女孩的身影,忽近忽远,模糊不清,看不到脸,只能看到那一身刺眼的艳红色裙装。
本以为还要苦找你一番,想不到来的这么容易。我心中暗道,准备用陈麒给我的那页生死簿贴在这家伙脸上,却忘了詹聪的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除了随着他的眼光盯着那模糊的影子,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场景一定就是詹聪形容的梦了。刚想到这一节,眼前一白,情景变了,平凡的校园,平凡的天气,我骑车走在平凡的步行道上,惟一不平凡的,就是前方几十米处,直挺挺站在那里的那个一袭红色嫁衣的无脸女孩。虽然知道詹聪看不到,我心里还是努力想要唤起詹聪意识的共鸣,避开,避开!终于就在将要撞上的瞬间詹聪的手上迟疑了一下,脚下却没有停,车身一歪,还是撞到了那东西,整个翻在路边。
詹聪的日记里写到这一段的时候说“爬起来再看时什么都没有”。而回头时我却分明看到,那红衣女孩正抱着我的,不,是詹聪的双腿,压在倒地的自行车上,抬着一张僵尸一般黑色皱缩的恐怖脸孔,用它那突出的眼球瞪着我。
就这样我一直在经历詹聪日记中记载的事情。譬如我明白了洗澡时下水口为何会堵住,那是因为那女孩就僵直的站在排水口上,一双死目锁定茫然无知的詹聪,在他身边不足三十公分的距离处盯着他洗澡,而当他打开浴室门喊人时,那女孩就肢体僵硬的走了出去,于是排水也就通畅了。还譬如我看到了他所说的遮住他电脑的那块人形的黑影,还看到了倒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