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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2 / 2)

他整天躲在勤政殿,大臣见到他的机会远远多于深宫任何一人。只听皇帝近身侍从言道:人极憔悴,脸黑黑,脾气暴燥,稍有不如意便大发雷霆,御前侍候之人动辄得咎,都几乎被吓死。

心烦的主要原因,是东祁与西昌之间烽火重燃。

没有任何缘故的,也不作任何解释,突如其来,气势汹汹,号称百万雄师的西昌大军在欧阳铠的率领下势如破竹,几乎是等于重演前年情况。

皇帝自然一开始就以此质问柳欢宴,柳欢宴表现得相当无辜,主动认罪,并且表示愿意带兵出征。

柳欢宴带兵?就算他有这个能力,皇帝又怎么可能答应。柳欢宴目前唯一相对缺少的还是军方,以他的影响,和在军部较好的声誉,一旦让他再获得军方的支持,后果不堪设想。

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战局依旧不力,原侍卫统领周应桢作战能力比前届强得多,关键在于兵力不足,而今年国中多处天灾人祸,难以于仓促间从周围调兵过去,西昌显然是有备而来,以超过两三倍以上的人力打得周应桢只能防不能进。

皇帝一旦不允许柳欢宴带兵,整个朝廷便沉寂下来,似乎是有所期待。

他很清楚是在期待什么!

上一次他提出御驾亲征,反对的声音远多于赞同,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关他的身世谣言还远远未曾泯灭,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的表现。

中夜饮酒,酩酊大醉,无人敢于相劝。只要他一声命令,“传酒。”那酒便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他不知喝了多少,但觉得永无尽头,眼睛里望出去也是湿漉漉白茫茫的一片,他募然发起怒来,把酒杯用力掷于地下,喝道:“酒!酒!你们都巴不得朕死在酒里吧!”

宫人们吓得纷纷跪下,他趔趄着起来,横冲直撞到了勤政殿外。他的脾气,若把他拦着,劝着,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小林子只缩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月色凄迷如梦,湖上阵阵雾气轻白缭缭,宫殿一角于雾后若隐若现,皇帝猛地驻足,怔怔地望着那边,醺醺醉意仿佛也就此一空,只是无限清冷。

他转头,只有小林子一人缀着。小林子也算忠心,可是比起他的师傅来,似乎对皇帝只有敬畏,全无从前临止半友半奴的倾情,他虽然明知不是诉说衷情的对象,却还是忍不住唤:“小林子。”

“皇上。”

“朕难道是个很坏的皇帝?”

小林子道:“皇上勤政爱民,登基至今政绩匪然,是有目共睹。”

“你不见今年起天灾人祸遍及四方?”

小林子抓着头,期期道:“那得怨天,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不再同他说什么,转过头来,却忽然愣住了。

依然是那般的月色,依然是轻雾缭绕的湖景,依然是朦朦胧胧深秋萧瑟,然而在那最萧瑟的中间,却有光华璀璨亮银一片。

那片难以直视的耀眼光华飘浮渐近,他这才看清楚光华中央的女子。

云罗。

这样久不见,她似乎更美,但也更瘦,光华中只见她一双如星如钻的眸子,容色却有无限温和。

她距他尚有三四丈远,忽然间盈盈一舒,伸臂,抬足,起舞,银色光华湖水一般潋滟开来,又似月之初生,照耀人间。她在其中,象雾,象风,又象是这世间最美丽的雪莲。

她款款而来,向他微笑。

皇帝如痴如梦,几不知身在何处,见她盈盈下拜,忍不住上前搀扶,她悄没声息地躲入他怀中。

她说:“陛下为君,是个好皇帝。”

皇帝一阵心潮澎湃,眼前心中都是这张绝世美丽的面庞,哪里还记得起之前他俩的纠缠,又哪里还愿意想朝堂上那些令他操劳心烦之事。他伸臂抱紧她,悄声道:“朕不怕做个最失败的皇帝,朕只怕做不了云罗的好夫君。”

夜夜醉酒,夜夜守望,他所踌躇的,痛苦的,烦燥的,无法安心处理火燃眉毛的政事的,不过为此。

“你要在我这里,”他悄声道,“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打败全天下。我不怕任何人,只怕你不再理我。”

云罗含泪道:“原来,就是你不理我。”

098 阑干三抚独凄凉(下)

皇帝到这时方看清她所穿的衣裳,银光四泄,月华斑澜,周遭遍布着奇异而特别的花纹,组合起来竟是说不出的美丽,说不出的灿烂,说不出的神秘。

花纹很是眼熟:“原来……”

云罗咬唇凄然微笑:“我想用于你生日那天,但是……等不及完工,你今儿看到了,也许少一件心事,好去专心应付国家大事。”

他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皇帝大惭,且又感动至极,复又抱住她。

良久,沙哑的声音自发间传出:“对不起!”

云罗在他肩上望出去,天那么高,深碧深碧的颜色,深暗的背景里衬着几缕云丝,不可捉磨,她的思绪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抱着哭泣的那个男子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

她在他怀里轻颤,他抱得她更紧:“你冷吗?”

冷吗?也许吧,已是初冬,她穿得单薄,忍不住发抖,可是更加抵挡不住的是心里那阵阵寒冷。皇帝想把她抱走,却发觉那裙裾拖得半天,这样一路牵牵拉拉遇上绊的碰的可就好玩了,也不知她是怎样过来的。云罗终于嗤的一笑,左手轻巧地一旋一解,大半幅月华裙哗的脱落,她伸手挽住他脖子,吐气如兰:“抱我回去。”皇帝趁势把她抱了起来,遗留下漫地的月光。

殿内温暖如春,近期皇帝虽不过来,对莳慧宫的照顾却一如从前,莳慧宫的豪华与舒适,永远是连昭阳宫也难比拟的。

宫里已事先放好酒宴,云罗陪他饮酒。她酒量向来不好,自生璿儿后身体好好坏坏,饮酒更少,连陪他的次数也是极少了。皇帝有时想起来,常常期翼回到从前云罗装疯卖傻的那段日子,远远比现在开心。

而今天,他好象又回到了那样的日子,幸福得不敢相信。

本已有五六分醉意,云罗这里也不过喝了几杯,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许是太快来到的圆满让他摒弃一切心防,他的烦恼、恐惧、疑惑和厌憎一股脑儿和盘托出:

“这一切来得那么快,好似虚幻。朕是最没可能当上皇帝的人,却当上了,偏偏内中或还有朕不明白的缘由,那些助力,那突如其来的神助,也许都是为着一个朕完全不知情的缘由,梦醒即散,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云儿,朕怕,朕好怕,眼前不过镜花水月,皇位权势均是假,但朕最怕的是连云儿也不是真的。朕天天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朕常在半夜里起来看着你,看着你,你可知道?朕折磨你,恨过你,还利用你,不如说朕是想要那种真实的感觉,你不会逃,不会消逝,只要朕不放手,无论这个梦境如何的反复,可怕,你总是在的,不会消失的。云儿,朕怕,朕怕啊!”

他呓语着,颊上有一抹触目的鲜红,但脸色几乎就是苍白的,他可能是睡着了,只是还在不停地诉说,闭着眼睛,喋喋地说。

云罗抚着他的脸,那张线条分明、刚锐冷峻的脸,然而闭着眼睛的时候,竟然有些幼稚的平和。唇色也和脸颊上那抹醉颜一样鲜红,不象平日似的抿着,反而有种无力的胆怯。云罗的手指停在他的唇上,异常柔软,心里微微一动,似乎也慢慢柔软起来了。

“穆泓。”她低声唤着。

拖长了语调,再唤一声,“穆泓——”

初见面时,他十五,她十二,柳树下面他微笑面对着哭泣的女孩儿。从那个时候起,女孩儿心里,填得满满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以为一生一世,都只有他一个人。

慢慢走近他的生活,也了解到他的处境。身为皇子,却异样困顿,休说还有处处与他为难的皇兄,就算没人视他如眼中钉,他的前途也是混沌无比。父亲遗忘冷漠,母亲不敢相顾,而他皇子的身份始终注定了敏感异常。

深宫长大的少年性情冷厉苛刻,偶然发作似暴雨狂雷。而她是他翻覆无常黑暗世界里一缕清和的柔风,她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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