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没见过嘛。”紫乐点点,诚实得几乎快被绝非勒死,“我一直在那个偏院里,又没出去过,怎么会见得到,喂,你先放手啊。”拽开他的手,紫乐又笑眯眯地把头凑到外面去了。
“喂,你知道什么地方风景好啊?带我去啦。”把头收回来,紫乐推推绝非。
“流岚去过很多地方,他记忆里不可能没有。”又想耍什么花招啊。绝非斜眼瞄他。
“可那是他的,别人的终归是要还的,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小孩儿样随着马车颠簸摇晃着头和腿,“以后都还给他了,我什么都留不下。”
绝非沉下脸。本来以为自从昨晚之后,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把他和单纯之类的词联系起来了,可眼前这个一脸洋溢着欢喜的人,几乎快让自己觉得昨晚跟他做约定的人完全是自己失眠幻想出来的。该死的。
“风景好的地方多的是,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带你到处跑。”冷冷的语调,绝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闭起眼睛。
“哦。”可怜兮兮地扁嘴,再扁嘴,发现人家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睛里,只好继续看窗外飞跑的树木解乏。
马越跑越快,入秋后,风始终不那么温柔,扇呼得脸生疼。
紫乐闭了闭眼睛,又闭了闭,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下已经隐约在尘土里的城,二十年了。
想起言之每次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傻傻接受一切不现实的样子;想起很多次自己躲在花里哭,只是因为被宁珀甩了巴掌;想起拥抱,想起斗嘴;还有天真的锦都小朋友,变成狐狸被自己提在半空中摇;又想起,在那瞬间,和流岚记忆里那只傻宁珀近乎重叠,哇哇乱叫……
不由得轻笑出声,越来越大声……最后还是被绝非给拉回马车里面。
绝非看了看他,伸手帮他拽了拽衣领,擦了擦脸,淡淡说了句,“下雨了就别把头探出去,着凉了我可不管。”然后靠着马车一角,闭起眼睛。
紫乐心里空空荡荡的,直愣愣盯着角落里的人。大眼睛忽闪了很久,终于慢慢朝他蹭过去。
“干吗?”手臂动了动,好重。
“嗯,趴你身上很舒服,我昨晚没睡好。”不敢直接挂人脖子,只能先强占手臂。
“哼,在门口站着是睡不好。”没好气哼哼。
“你偷看。”咬牙切齿。
“我不用睡觉。”嘁,用得找么?你又那么显眼。
“唔……”
“没睡好就睡,哪那么多话。” 又嘟囔些他听不懂的,还不如睡觉。
紫乐腰被他一揽,轻巧地横放在他双腿上,大手将他的头按着靠在他肩上,“睡觉。”
别扭地蹭来蹭去,终于还是一咬牙把手给支到人脖子上去了。等了会,发现身下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放心大胆的呼噜呼噜去了。
一直到感觉他呼吸平稳,绝非睁开眼,头搁在厢壁上,风撩起帘幕,车外阳光明媚,时不时洒进几缕晃到他脸上,渐渐自己也不再那么警惕,半调着眼睛朝远处看。
一觉眠过头,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不见了。
周围是一望无边的浅浅草地,岩君不知去向。
阳光真的很好,紫乐难得悠闲,也不管别人了,大大伸个懒腰。人一仙家还能迷路不成?翻个身,呜……好舒服……不出门连个舒服的草地都没得睡啊,多可怜。
天离自己很近,迷瞪迷瞪地眼定定看着白云间几个黑点,歪着头也没想明白,那几只鸟怎么还没飞走……嗯?还有只越来越大,越来越黑,黑到足以挡住自己……劈头盖脸一阵黑……
“啊!”
腾得坐起来,费了几分力才从逆光的角度分辨出这背后长着蝴蝶翅膀的人,高兴得围着他打了几个转,“呵呵,你吓我就不计较了,这个这个,拿来我玩玩!”
“你会么?”低头从背上解下来,绝非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笑眯眯抬起脸,“呵呵,不会。”在空中比了比,“能飞得上去?不是我眼花吧?”掂量着,这重量似乎不怎么好控制才对。
“没玩过么?”绝非皱眉。
“嗯。”
“我也没有。”言下之意是:这东西不会残你手上吧……
“哦。”
“还别人算了。”
“不嘛不嘛。”抱在怀里不撒手,“我试试先。”讨好地笑了笑。
紫乐手举高它跑了老远,绝非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看他闹腾。
放纸鸢是门技术,做纸鸢也是。食指与拇指无意识的相互摩擦,上面新的伤口不少,第一次再所难免。
现在虽不是放纸鸢的季节,可若是真想的话,哪里需要在意季节。
“岩君岩君!”
带着奔跑中跳跃的节奏,紫乐已经到了眼前,瞬间手里就被塞进了团东西。
“你也试试!”
被他的雀跃传染,绝非站起来,望着刚才还偏偏倒倒现在却飞得自在的纸鸢,紧了紧线。
“我厉害吧!”
“是啊是啊,你厉害。”
敷衍敷衍算了,较真就不用了。绝非频频点头。
“一点真情实感都不用,还指望我相信你啊。”把线从他手上夺回来,找了块石头压住,“说实话,岩君,你其实不用这么做的,反正我都无关紧要,你在意我的话干吗。”
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伤,似乎现在才开始思考紫乐的问题。绝非的眼睛里透着不解。
“我也不过就那么一说,突然有人开始重视还真是不习惯。”只一句话而已,没想到啊没想到,“谢谢。”
“被重视不好么?”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被忽视又好受了?”明明那么希望被人重视的。
“嗯……怎么说呢,所以我才矛盾啊,想被重视,可被重视了不是更放不下了么?”歪着脑袋,紫乐叹气,“放不下就对所有人都好么?”
被回忆纠缠的滋味自己不是最了解么,还是干脆点,什么都别留吧。
“岩君不回去么?我想看看花……”话题一转,紫乐笑着抬脸。
“花?”
“那地方不是有很多么?对了,野花多吗?”
“多。”但凡我叫不出名字的都叫野花。绝非皱眉。
“嗯,那就快回去吧。”小心地收线,紫乐宝贝似得揽进怀里,“送我了么?”
“嗯。”
……
“谢谢。”
这或许是个开始,又或许是个结束。
如果一切真的如此的单纯,于紫乐而言几乎可以算得上美妙。
石桌前三人脸色凝重,两两相望。至于风雨欲来的世俗,全不入眼。
“紫乐确实是朵不知名的花。”宁珀此言一出。
这句话要说不是打击那只能是针对沈言之,可即使他觉得并无不妥,还是被锦都痛苦的神色刺激得不轻。
“它现在所使用的以及拥有的,都不属于它。”他只是个替代,“他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一切都得于一只白狐,而这些的代价就是要好好对待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沈言之。”
这就是紫乐存在的意义,所有都在这句话里。
“我?我又不认识……”言之震惊得皱眉。
“不需要你认识。”那只是义务,认识了又怎么样,“他的存在只是守护你。”并好好待你,“紫乐是被一只叫做流岚的狐狸唤醒的,最基础的原因是,流岚在苦苦等待你出生的日子里,觉得寂寞。”
“等我出生?”
“是的。”宁珀点头,“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你的成长与出生,唤醒紫乐只为排遣自己的寂寞与孤独,他跟紫乐说话,聊天,说自己以前的故事,可能是安静得太久。几乎把所有都告诉了他,紫乐也很听得很认真,但在那个时候,它还只是朵花。”
……
16
那是朵紫色的小花,脆弱得一指即可将它错杀。当流岚轻轻触碰到它的花瓣,它就蹭蹭得挨了过去。
那时的流岚究竟是什么模样,可能连宁珀都不知道。紫乐在被唤醒的一瞬间就迷上了眼前这个眉目温润,笑起来妖娆万分,言语间处处透露出希望和乐观的他。
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他说,他就愿意仔细去听,哪怕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当然了,能让流岚心心念念嘴上挂着,不过是关于他的过去,和关于那间屋子里,那女人怀着的那个孩子。
他的笑容最多的时候是说起以前,最严肃的时候是提到以后,可惜紫乐没见过,因为,他存在的意义无非是证明他有过的以前。
事实证明,有时候别人确实比自己更值得信任。
就在这短短的九个月里,流岚把跟沈言之有关的三世通通说给了紫乐,其实,是说给了他自己。
每一世每一世,都只敢,也只能靠近一点点,因为最初的开始不是因为情谊,不是因为那冠冕堂皇的报恩。
这些都是没有告诉紫乐的,可是越来越接近的地方太多,所以,所以能够了解到的阴郁更是,哪怕一点都没有透出来过,紫乐还是猜得分毫不差。
例如那株紫藤,例如他认为自己没有的东西,例如心。他没在流岚身上看到,所以,他认为自己也没有。
没有爱,也没有恨。
平静得像滩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