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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1 / 2)

>  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

那一日,桃花遍地,迂回铺就了一径香廊。那两个孩子奔跑着,追逐着,足尖不时有花瓣飞弹起落,争相为这一卷孩童的欢愉添上一墨点睛。

那一年,云生烟一十一岁,而苏六,刚好七岁。

“嘿,你脾气还真不小。”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生生将回忆撕裂,连那个原先听着笃厚的嗓音也变得惹人烦厌。顷刻间,桃花飞散,桃园不再,那个人——也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苏六默不作声地将一枚棋子放在纸棋盘上。他已褪下兵甲,连外衣也一并脱了,叠得方方正正垫在棋盘下。周围算得安静,只偶尔几声马鸣不甘寂寞。将士们用罢晚饭大都打着哈欠准备睡了,纵然是三两声的窃窃私语也时断时续,不成文章。山坡一隅,篝火明灭,照出几十颗棋子跳动不息的阴影。这样的晦暗天色,将苏六鲜活的颜面亦埋入了无边黑夜。

应该差不离了吧……不,还是不对。苏六苦恼地看着地下那一颗颗棋子,极力回忆昨夜的那个梦,以及梦里的那一副棋局。

也许他是对的。他永远下不赢他,永远。

何鲲癞皮狗似的凑上来,瞥了一眼地下的棋盘,拿胳膊肘捅了捅苏六:

“喂,你不冷?”

等了会儿,没等来下文,便又道:“瞧这天气,怕是要下雨呢。”

苏六一吓,抬头反问:“好好地怎会下雨?”

“不信你就瞧着吧。”

苏六哼了一声,铁了心不欲理睬。哪想过得片刻,陡然便觉身上一凉,阴风席卷,一阵紧似一阵。将领们急忙下令加快搭帐支篷,原本渐入沉睡的军营又热闹开了。

苏六飞也似的将棋盘棋子拢进怀中,堪堪收好,大雨倾盆而至,浇了他个劈头盖脸。火光顿熄,视线迷蒙中,只恍惚感到有个人拉着自己一路小跑,冲进了帐篷内。

“拿着!”那人将一叠干净衣服递给淋成落汤鸡的苏六,另一手继而摊开,掌心里躺着一颗棋子。

“小子,明天教我下棋吧。”趁苏六接过棋子的空隙,何鲲附耳说道。

忽然觉得这个低沉厚实的嗓子其实也并不难听。

本以为那仅仅是一句玩笑,不料翌日晌午,何鲲当真像模像样地拜师学艺来了。只是,他的理由却令苏六哭笑不得。

“倘若学会了下棋,便能指挥部队了,还能指望日后捞个将军当当。”说这话时,何鲲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而流露出几分向往。

苏六当场就欲驳他几句,这下棋跟实战怎能相提并论!莫非是要学那战国时赵括的纸上谈兵么?平素自诩老成,如今却全然暴露了这份年少气盛,专属于二十挂零的骄狂。

不过挖苦的话最终被咽回了肚里。因为,自己似乎说过同样的话,虽然,对象并非同一个人……

“‘卒’不能这样走!”苏六眼疾手快地抓住何鲲胳膊。幸好,棋子尚未落定。

“咋地了?不是走一格么?”

“过界之前,‘卒’只能前后走格,不能左右……”

“哦,是了是了。”何鲲一拍脑袋,赶紧改过,“这样走对了吧?”

对方迟迟不予回应。这也罢了,奇怪的是竟也不出下一着。何鲲抬眼望去,却见少年低着头,把脸埋进光的阴影里。

此情此景,何其熟稔,昨晚,也是这般,他对着一盘棋局若有所思……

所以何鲲一直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知晓他的喜乐苦哀。

“呵呵。”苏六冷不丁笑了,酒窝跳脱而出,倒把个何鲲吓得一呆,“连最基础的棋路都走错,你还真笨!”

“你小子,我从前可都没摸过象棋啊!”回过味来的何鲲差点没气歪了鼻子。

苏六笑得一时刹不住,走出了一步“车”。藏在身后的左手悄然松开,才隐隐觉出了疼。循着指掌轻轻摩挲,统共不下三道印子,都是被指甲抠出的伤痕。

究竟是谁蠢,谁笨,谁在春秋轮换之后,依旧反复重温早该淡忘的心酸,自虐一般,乐此不疲。

将临中旬,天气渐转和暖,然而周国的禁军将士们却日益紧张起来。愈是迫近潞州,大家愈心知肚明,只等与前方周军接合,鏖战便一触即发。

这一日,匆匆用罢午饭的苏六与何鲲照例摆开一盘棋子对奕——说得更确切些,是苏六在跟自己下棋,只因对方不时地犯点差错,害得苏六只好无时不刻加以提点,一个头两个大。

“怎样?今日我下得还不赖吧。”“收摊”时,那人还欠揍得来了这么一句,惹得苏六连翻白眼。

其实还是很享受二人对奕的乐趣,没有他人插足,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棵桃树下,那个人……

□□战马突然不满地吁了一声,原是神游太久,执缰的力度失了准,勒得马儿难受。苏六急忙放下缰绳,歉意地拍了拍马脖子。

真的,不能去想了。

再赴征途,行进不久,忽闻前方有人呼喝斥骂。苏六聚了内力细听,竟是堪堪与汉军不期而遇了。心中疑惑:汉军不是在围攻潞州么,怎会这样快地便来到高平?

其余将士大抵都存了相同的疑问,眼前态势却是刻不容缓。周天子当机立断下令各路人马紧急备战。苏六抬眸望见前方将旗左右挥舞,立即高叱一声,策马扬鞭,随骑兵队伍向前冲去。

这儿地处高平以南,地势相对平坦,故而战马奔出不过十步,苏六便远远望见了迎面攻来的敌军,粗盘之下,却只寥寥千余人马,甚至还不及周军亲兵的阵容。

“这是前锋军队,后头或有重兵,不可大意!”

何鲲自身后纵马擦肩驰来,扬声喝道。苏六见他神色庄严,执鞭驰骋的模样煞是豪气,异于平常,心中一动:鲲哥从军三年有余,也算得久经沙场了,自己虽说打过仗,终究比不得今日之战。不若便跟着他,且战且学。

主意打定,苏六一抽马背,随何鲲左突右闪。两军近身交锋,不一会儿便杀成一团。何鲲冲在阵前,一柄长枪抡得呼呼生风,连摞了几个敌兵。苏六跟了过来,亦出手挑落了两三骑兵。何以只有两三骑兵?自然是因为何鲲做了他的挡箭牌……

“你个孬种!”何鲲拔出插在敌兵胸前的枪头,凭任腥热的血溅了满身,暗地里斜了苏六一眼。

“我不是怕死!我……”苏六急赤白脸地辩解,冷不防后侧一枪蓦地刺来,直取咽喉,力道猛烈,瞬间便可将他洞穿。

情急之下,却是何鲲展身飞臂,提枪一格一送,将对方掀下了马,这一来竟是背后空门大开。阵仗之中,哪容得丝毫疏慢,立时便有两三杆枪顶住了他后心铁甲。

“鲲哥!”苏六惊得魂飞天外,想要施救,手脚偏偏僵硬得不听使唤。正在此刻,却听得“噹啷啷”几声,长枪纷纷落地,那几个汉兵亦应声倒下,背后各插着一杆枪。周军的枪。

四周静了一刻,旋即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

他们胜了。

何鲲却没有欢呼,铁青着脸催马上前,一枪把苏六抽下了地。

苏六摔落马背,顿觉左肩生疼生疼,却顾不得,只撑了一臂迎上何鲲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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