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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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爷爷大屋的墙壁被我画满之时,雨水终于跟着一阵春雷来到。几天之间,最后的一层残雪消融殆尽,草木又渐渐露出生机,一日一日青翠起来。

有一天断了火种,我不得不离开黑土辽原,去找树林挖些明子。期间遇上了一队打猎的魔人,嘎达远远看到我便跑了过来,脸上露着欣喜之色。

他说他现在用箭也可以射中遥远处的狼,相信有朝一日可以及得上魔昂。他还给我看他木桶中亮晶晶的箭,和此前魔昂用的那种又锈又钝的箭截然不同。

嘎达说,今年的猎物尤其稀少,但苍耳研制出去锈的法子,让大家的箭和刀变得前所未有地锋利,所以收货并不比往年少。临别了,他还送给我一把明亮的小刀。

告别嘎达,挖明子回来没几日,那群从仙人国飞过来的海鸟又守时而至。

本已经多日没有梦到魔昂,但听着那群来自同乡的海鸟在菜地中扑腾,我却没法不去想去年此时,没法不去想仙人国那片蔚蓝色的海。蓦然领悟了一点点泉主的清苦。便去石碑前看一看。

有几日没走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它已微微倾斜。我推动一下,感觉到它的根基已经动摇。拨开周围的浮草,终于看清下面的土已然松了。想来是那只硕鼠挖洞挖到了这里,险些把石碑挖倒。

我把石碑拔出来,打算在旁边挖个坑再重新竖起。结果石碑出土的瞬间,那群海鸟突然从菜园飞腾起来,呼啦啦一阵,掠过我的头顶,害我失手,石碑轱辘着掉进了泉水之中,砸起一阵高高的水花。

我只好下到水中,把沉重的石碑捡起来。它埋在土中时只有我的膝盖高,但实际长度及到我的腰间。我几乎是怀抱着、头顶着才把它推到岸上。

经泉水的冲洗与我身子的磨蹭,石碑上本附着的泥土都脱落下去。我才发现,原来石碑埋入土中的部分还有凿刻的痕迹。于是又打些水上来把石碑好好冲刷一番,看清那是一幅窄窄的画,画中日月同辉,有个细长的身影在日月下仰望。

这么好看的画埋藏在地下未免可惜。既然我要重新把石碑竖起,那也让这画露出地面才好。这么想着,我便回屋子里取了生锈的铁锹,在原来石碑所在的旁边,找到一块踏实的土地,重新挖出一个坑来,把石碑稳稳放到里面,又培上一圈新土。

想到菜园不知被那群海鸟折腾成什么样子,我便顺手拎着铁锹绕过房子走去菜园。然而,刚转到屋后,我却赫然看到一具身体躺在菜地之中,旁边还有断掉的绳子。

“喂。”我轻轻叫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我拖着铁锹走近去,只看他埋头趴在地上,身上穿着破碎的兽皮,黑发凌乱铺散在背后,身量颇高却很瘦削。

这背影,让我顿时生出熟悉感。我似在哪里眼睁睁见过,却偏偏又朦朦胧胧。

瘦削的魔人、瘦削的魔人……他让我记起来大熊与巨鸟给我讲述的那场幻象,幻象中的泉主就是这般身量。记起这遭,我便立刻又想到刚刚的石碑,想到那幅出土的画中仰望日月的细长身影!

头皮不由一阵发麻。难道,这真的是那位孤苦的泉主吗?

我手中还拖着铁锹,却动也不能动一下。从前在仙人国,我是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把戏,但却从没有见过死而复生,更别说是已经死去上万年,不是应该早化作白骨灰烬了吗?

忽地,一阵南风吹过,轻轻拂动起那趴在地上魔人的凌乱黑发。我终于缓过神来,迟钝地俯下身去。心中念叨,如果这真是泉主,那我理应替先祖向他道歉,了结掉这上万年的怨愤。

这么想着,我便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把他轻轻翻过身来。然而,终于看清他脸的瞬间,我只觉得心肝要登时碎裂!这五官,分明就是魔昂的模样。

到底是魔昂枯瘦至此,还是泉主和魔昂长得相像?我已坐在地上无法分辨。

☆、二十九念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我无从知晓他的目光是否充斥着让人躲避的力道。如果能迎上那样的目光,我自然会确定他就是魔昂。但此时此刻,他闭着双眼,不论我或推或叫,他都没有醒来的丝毫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瘦削,在一派生机勃然的草木中,如同迟迟不发芽的一截枯木,而他的身体上也不乏树皮裂纹一样的伤痕,有几道是被刚才那帮海鸟抓的,痕迹里还透着新鲜的血色。我轻轻触摸,那层血皮之下,便是硬硬的骨头,让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虽然不知他究竟是谁,更不知他从何而来,但我还是抓起他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的身体背起来,感受到他嶙峋的骨架磕碰着我的身体。他的身量太高,我背着他走起来,他的脚还拖着地面。

把他背到爷爷的房间里,放到木板床上。又盛了水来,分开他的嘴角,缓缓倒进去。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反抗,能看到泉水顺利地滑过他那突兀的喉结。

做晚饭的时候,我把早春的菜苗煮成烂汤,喂给他喝。摸摸他的肚皮,已经因为菜汤而温暖一些。

我宿在小房间,临睡觉之前,又来爷爷的草屋看了一遍,昏昏夜色之中,他仍旧沉沉睡着。我不由想起原来住在海边时,在睡前查看那些涂了还原如初液的琥珀,也是此番光景。虽然此时看着毫无起色,可说不定明早起来,他就已经像翠峰骆驼一样神气活现地立在我的眼前了。

但是,他没有。接连三日、五日,他都沉睡依旧。我每天喂他水与菜汤喝,如同灌溉一棵树。渐渐的,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声息的他,似乎把他当成了自己所有。

朝阳柔和时,我会把他背出来,放到泉水边柔软的草地上,自己则到菜园里随意走走,或给蔓生的菜藤架起一截枯枝,或给扎堆生长的菜苗挑拣一番。做了一点儿活计后,就再回到泉水边,给晒太阳的他翻个身,将他脸上粘着的草叶摘掉。临近中午,太阳大起来热起来之后,我就到泉中鞠起一捧水,给他洗洗脸。

有一天,可能是给他翻身的时候没留意,许多草屑钻进了他破碎的兽皮中。想来他也有多日没清洗过身子,就兀自把他的兽皮褪了,将他浸到泉水里。

看着他浸没在泉水中的后背,骨架宽阔,有几道似已经年的疤痕。可惜泉水不是海水,否则真想看看他的后背会不会生出鳞片。

把他的兽皮洗净晾干,再给他穿回身上。也许这么多日来,冥冥中培养了默契,我摆弄着他的手脚,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配合。当然他没有自己动,我只是莫名觉得他在有意顺从我摆弄的力道。

我看到他瘦削的脸上,胡须倒是生得茂盛,便找来此前嘎达送我的那柄小刀,给他剃起胡须来。

由于没有经验,没掌握好小刀把他的脸划破了,渗出血丝。看着血丝在破口渐渐凝聚成血滴,我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定他是中了遗情散之类的药,出了血就会醒过来。然而,血珠从他脸侧滑落,他的眼毛却颤都没有颤动一下。不知怎的,我明明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继续给他剃胡子,直到那些茂盛地嚣张在他下巴与腮边的胡须只剩下黑黑的一层胡茬。

即使是魔昂,我也没见过他的脸有如此清晰的时刻。对着泉水,看自己的倒影,再看看剃过胡须的他,想去找一找血缘的线索。但这种事情,自己来看终究看不出门道。

把他背回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画满魔昂的墙壁,不由手痒起来。于是仔细找一找又腾出一小块墙面可以图画,便找来烧剩下的木炭,画起他来。相比不安分的白云犬,他可听话多了,我画几笔,就去看一眼,他总是妥妥的原来模样。

当把脸画好之后。有些天不见的硕鼠正从地洞里冒出头来。我指着墙壁上原来的魔昂像,与这新的像对比起来,问它怎么看。它提溜着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长长的指甲在猩红的小嘴巴上点了点,很努力地想了想,才指着新的画像跟我说:“这个是闭着眼的。”

“如果他睁开眼,会不会是同一个?”

“我觉得不是。”硕鼠晃晃毛茸茸的脑袋,“我看那个睁眼睛的画像会害怕,看这个闭眼睛的就不会。闭眼睛的又那么瘦,你该给他找些肉来吃。要么他睡一个长夜会瘦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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