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2 / 2)

长夜?透过窗口看到菜园的豆藤刚开过一串一串的花,果真又到了春夏流转之际。硕鼠说它要回到地洞里去过长夜。看它如今神智清醒,只是不知道长夜里,会不会又摸黑起来卖眼睛了。

然而,预料到长夜要来,长夜却偏偏没来。菜豆藤的花早已谢掉,结出一串串黝黑发亮的豆荚。那豆荚长得凶猛,因为光照越来越足,白昼渐渐长得离了谱,黑夜则一短再短。终于有一天,在黑暗来临时才爬上床,还未来得及睡下,天就又亮起来了。此后,黑夜就不见了。

太阳依旧有升有落。但天空却一直亮着。当太阳坠落之后,月亮就升上天空,天天圆润得如同十五,也许本就是另一个太阳,大地上万物都被照得一清二楚。草木贪了光,昼夜疯长。菜地里早早结出各种果实,还未来得及吃,就已经落地腐烂。

一天分不清早晚之时,我正站在菜地中摘黑豆,忽然听到黑土辽原上有奔跑的声音。那声音没有冲过来,只是停在了远处,似乎是魔人们正在捕获猎物,不多时,脚步声又跑远了,也许猎物已经被瓜分干净。

我想起此前硕鼠说过的话,便想去捡些骨头来给他炖汤喝。于是,寻着刚才听到的方向,走上了黑土辽原。赶到时,果然看到一副庞大的骨架堆在黑土上。只是旁边还有一个魔人没有离去,正在专心地用小刀刮着骨架上几不可见的肉屑筋末。

我走近了,他才抬起头来。我认得他,他是一个年长的异恋魔人。从前住在魔人城中,异恋的魔人来找魔昂帮忙时,常常能看到他。

他收起小刀和一个瘪瘪的皮囊,略有不安地看着我。

我问他:“这个骨头,你还要么?”

他不舍地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骨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要干什么。

我说,“我想带几根骨头回去煮汤。”

“煮汤?”他脸上的窘迫换成了惊讶,“你不是吃草的吗?”

“草?”我想,他说的应该是菜。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跟他解释说汤是给别人喝的。他就兀自理解了起来说:“你其实也是吃肉的对吧?先前只是魔昂护着你骗大家,不想让魔藏他们说闲话,所以才一直假装说你吃草的。他是不是每次都单独给你打猎?我就说吗,那草怎么可能抗饿呢。”他笃定地自言自语,仿佛早就怀疑过似的。

他又拿出小刀在骨架上刮起来,不时把刮下的碎屑收到皮囊里,一边叹着气跟我说:“魔昂一走,你是没了什么靠山了。也真够可怜的。但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

“你怎么了?”

“我?”老魔人拿刀敲敲骨架,“没见我只能靠刮点儿肉末来过活吗?要是我不愁吃的,我肯定把这骨架全副让给你。但现在不行啊。今年的猎物不知怎的,比往年少了太多。”

我记得嘎达跟我说过猎物减少的事情。想起荒岛魔人捡的那对兔子,估计与遗情散脱不了干系。“但是,我听说苍耳想出了去锈的法子,把弓箭都磨光了呀?”

听我这么说,老魔人苦笑一声,“那也帮不到我。经过那场怪症之后,异恋的年轻们都忘了本。如今只剩下我们几把老骨头还坚持着,魔藏恨不得我们都去死呢,怎么可能让苍耳帮我们磨刀擦箭!”

原来是这样。老魔人又接着说:“不过啊,他们也别得意。老天让我们的弓箭生锈,本就是顾惜猎物繁衍。如今他们只顾着眼前,早晚也有挨饿的时候。你记着我说的话,猎物打光那天,不会等多久的。”

老魔人把一整副大骨架刮得干干净净,也只有很少收货。他说无论如何,看在魔昂此前帮助异恋的所作所为,都应该送我一点儿。但我看他干瘪的皮囊里,筋肉细微如尘,便摇摇头。他也没再坚持就回城去了。

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正在天上投下明亮的光芒,照在宽大的骨架上闪闪发亮。小的骨头是早就不见的了,如今只是一副轮廓,看起来像一只野牛或一匹野马。

我用嘎达送我的小刀,是很难把这般大骨头砍碎的。但是,当年初来泉水边的时候,经常打理爷爷的那些收藏品,爷爷跟我说过一些拆骨头的小窍门。我只记得依稀,忙活了半天,倒也拆下来两根沉甸甸的骨头。

带着骨头回泉水边熬成汤,喂给他喝,兀自觉得他的气色是有些许好转。于是接下来几日,便往返于黑土辽原与泉水边,每每拆下来几根骨头便回去煮汤。

只是,骨头毕竟不同于蔬菜,总是要煮很久才出味。火又不能太大,否则骨头未熬出精髓,水就已经烧干了。于是,守着熬汤的漫长时候,我就常常捡一根树枝放到火堆里,等树枝烧出一截炭,就把树枝撤出来在地上画几笔,那枝头还带着火星,如同施了法术的魔笔。把炭画光了,再把树枝放到火里接着烧。

这天,一边煮骨头,一边画画。不时要跑到床边去看一眼他的脸,再跑回灶台边来画几笔。来来返返,几步之距。画了额头画眉毛,画了鼻子画嘴巴,最后才画那双闭着的眼睛。

蹲在灶台边在地上画出了两只睡眼的轮廓,总觉得不好。其实这睡眼反倒比睁着的眼睛难画,因为不知从何画出特质。枝头的火星洒落在睡眼的轮廓里,仿佛眸中之光。我把火星吹走,又折回去看睡眼。

来到床边俯下身,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那双睡眼已然睁开,正定定地看着我,带着突兀的力道,让我不自禁想去躲避。

是我看花眼了吗?我才躲开目光又缓缓移回去,这回确定那双锐目果然在睁着。

我试探着问:“你醒啦?”

“嗯。”他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动一动,却似乎肢体里还没恢复力气。

我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正靠着他自己的画像。可是,他对面的墙上,也有他的像。

窘迫之间,闻到骨汤的味道浓浓飘来,想来是熬得够时候了,便去盛来递给魔昂喝。但他没伸手接,只是看着我又看看汤,许是手还没有力气。

“我喂你喝?”

“好。”他淡淡地说。

此前他都睡着,对冷热没反应。但如今喝下一口,他双眉间微微地一紧,明显是被烫到了。

我把骨汤放下凉一凉,一边问他是怎么回来的。他说是用我的法子。

我的法子?我没听懂。但他语气还很轻,我便等他把汤喝掉有了力气才又问起。

原来,他是记着我跟他说过,我被海鸟当成虫子抓起来的事。而去年在魔人国又见过那群海鸟飞来,所以他就想出了让海鸟带自己回到魔人国的法子。只是他的身体太重,只好先饿瘦下来。

虽然他只是一言带过,但从他过去的样子瘦成如今,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饿昏过去。

“……我不是被饿昏的。”魔昂解释说,“我被那些海鸟带着,它们飞的路线很奇怪,又飞得太久。经过高林时,我看到有果实,就想起你和白云犬曾经吃过,我也就摘了一颗来吃,没曾想吃下去就开始迷糊起来。想必与你们先去吃的,并不是一种果子。”

也许就是一种果子,但因为长在不同的地方,也会有不同的功效。长在清明之地,甘甜可口,长在混沌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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