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昂的眼光看向我,通透眸子中映着霞光暮色、还有我的身影。难道是跟我?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魔昂微微一笑,“我是想起来你小时候在海底,和那条傻愣愣的大鱼在岛根处挖海蔓的事。”
经魔昂这般提醒,我也记忆起当年在大鱼家的海底时光。那阵子,我正看养一条年幼的大鱼,它总喜欢偷溜出去玩,也带着我。有一次,我们躲开它的哥哥们,游去附近一处乱岛丛生的海域。当大鱼在凌乱的岛基石洞间穿梭游翔时,我就在岛基附近找海蔓,那种墨绿色的海蔓有助眠的效用。当大鱼不听话时,我就给它吃一片。可是,魔昂怎么知道这件事?
魔昂淡淡地说:“我当时就在你附近的一个海窟里休养,听得见你的声音,也看得见你腿上的鳞片,只是那时受了伤,没法动弹。”
听闻如此,我不由“啊”了一声。
“怎么了?”魔昂问我。
我也记起那个海窟来,那是由珊瑚乱石和岛基构成的一个幽深的洞。当时经过洞口,看到洞口处有一抹细微的水纹在,就像洞里传出的呼吸,总觉得里面似有秘密,却没敢进去一探,哪曾想到是魔昂就在深处养伤。
“你是怎么受的伤?”我问魔昂。
他眼光微敛,只说海中常有争斗,便一语带过,又接着说挖岛的事情,“你走后,我在海窟里又歇息了几日,就在那几天里想到了借挖岛来阔海的法子。”
“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学来的吗?”
“因为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你可还记得大鱼们住的地方?”
“记得,是一座海底山。”
魔昂轻轻摇下头,“那不是海底山,那本来是一座岛,像锥子一样扎在海底的岛,我们家就住在上面。那一片海域是整个大海中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大鱼们是后迁徙来的,本来住在我们岛下的乱石窟中,但它们野心更大,不但日夜侵蚀岛基,还与仙君白眉暗中勾结。它们得手之后,才把岛基彻底摧毁,让岛倾入海中成为了一座海底山。”
原来竟是这样。我从前常常梦见那座岛,但在爷爷离开之后,我梦里的那片海面就空了,原来它已经沉没在海中。
魔昂说:“这段回忆,我早期总是抵触。但在海窟中遇见你和大鱼之后,我又想起时,才发现可以借用。于是伤好之后,我就去找一座小岛来挖,在挖出漩涡之后,就任凭海水兀自冲刷,接着去找下一座岛。有些微小的岛在被漩涡冲袭几年之后,若赶上大风浪,就会倾入海中。而更多的岛,如今还屹立在原地。”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岛屿都沉没在大海之中,上升的海面会不会把仙人国淹没?我没有问。愚钝如我,也明了这过程中有太多未知,就像逐渐降临的夜色,谁都不知道黑暗到底是怎样一口口吞没掉光明,谁也说不准一轮朝日又是如何一点点照亮了无边世间。我只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和魔昂一起,徘徊于海的深处,挥力在岛的根基。
夜里,睡在林中用树枝搭就的窝棚,我做了一个梦。梦境中,有许多座岛屿矗立在海面上。忽地起了一阵大雾,待大雾散去后,那一座座海岛都有了生命,它们模糊的面容上张开伤口一样的大嘴,它们凄凉地说:“魔昂是上天派来的破坏王。”它们重复地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便一个个栽倒进海水中。剩下最后一座巨大的岛,它左右摇晃、笨拙地挣扎,终于倾覆入海时,发出巨大的一声“扑通!”
我登时惊醒过来。那“扑通”声就像发生在耳边,带着生生的不祥之感。天还未亮,魔昂的眼睛在夜色里撑开两点光芒,他问我怎么了。
我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扑通的一下,就像一座岛载进海里了。”说着,我还四下摸了摸,尚未清醒的头脑以为身在的这座岛掉进了海中。
魔昂却说:“什么也没听到。”他的大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我的脖颈后方,“怎么生了冷汗?”
我把梦说给他听,他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大手勾了勾,把我朝他身侧拢了拢,似在哄小孩子一般,跟我说:“只是睡惊了,枕着我胳膊睡吧。”
他的手臂温热结实,让我从那荒凉的梦境中缓过来,渐渐又安神而睡。
第二天,我们离开这座小岛,游向下一座。
大海茫茫,四下开阔。魔兰说:“这么找下去恐怕总能找到新的岛,何时才算个尽头?”
“仙人国灭亡,就是尽头。”魔昂看看我,跟魔兰说:“这条路是我和他的复仇路,你跟着必定会一路艰辛。”
“我知道。”魔兰虽偶有抱怨,却又不打算离开,她似开玩笑地对魔昂说:“复仇是你的尽头,而你就是我的尽头,我倒想看看咱们两个谁先抵达。”
魔昂则认真地说:“无论我的尽头有多远,都会比你先到,因为你永远也到不了。”
“那可未必。”魔兰的斗志被激起,近来略有懒散的面容也焕发出新的光彩。
魔昂难得耐心,跟她挑明了讲:“如果你寄希望于仙人国丰富的物产,跟着我还算顺路。如果你果真把我当成目标,则一定会落空的。”
魔兰听罢笑笑,改口道:“刚刚是在戏弄你,亏你当真。我堂堂公主出身,怎会那般狭见。”说完,她一头扎进水中,飞快地游了出去,在身后留下一路浅浅的水纹。
抵达新的岛屿,再下海挖岛基时,我和魔兰都真正做起了帮手。相比于我,魔兰的身手更通达,只是她屏息总有个限度,在海底拼搏一阵便要仓皇上浮。于是,她一半的时间是在海底与海面间奔波,一半的时间和我轮换一把铁锹。而魔昂掌管另一把。只要水中尚有光线,我们就不间歇地挖掘,挖出漩涡的时间比上一座岛明显快了一些。
按这个步调,又挖下第三座岛时,海水已经明显转凉。只有日头高悬时,几缕执着的阳光才能穿透深厚的海水,送来微弱的暖意。上次的食物已经耗尽,我们再次回游到海边时,发现矮树林已经覆盖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那雪似没停多久,蓬蓬松松厚厚一层。踩上去,雪下面的落叶又渗出冰冷的积水,早冬的寒冷清新而凛冽。
走在矮树林中,我们不时碰到低低的树枝,惊落枝头的积雪。走出林子,来到深涧边时,魔兰和我的身上都挂满了雪面,而魔昂身上的雪都已融化,湿透的兽皮贴在宽阔的肩头。
深涧两旁积着雪,但水流依旧迅疾而过。魔昂与魔兰向不同方向张望,找寻鸟兽的足迹。魔兰失望地摇摇头,问魔昂,魔昂指了一个方向,说雪地上隐约有串印记。
魔昂的眼力好,他说隐约,那势必是在非常远的距离之外。我们在覆雪的草地上一路追寻过去,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串爪印,那爪印既没来处也没去处,只是飞鸟落地时留下的一段。
爪印所在已是一小溜山脊,站在上面,望得到一片广阔的雪地,平平整整,没有任何足迹。
魔兰踢踢脚下的雪,无奈地说:“看来只有去魔人城那边了。”
于是我们寻着魔人城的方向而行,没有靠近城边,只是绕着附近的群山兜兜转转。没了弓箭,魔昂与魔兰攥起雪团。偶遇一只飞鸟,他们便追出很远,剩下我遥遥落在后面。
在林子中追寻了五六天,收获微寒。魔兰苦着脸半开玩笑地说:“看来只能改为吃草了。”野果子倒是遍地可寻,久经霜冻的干果别有一番甘甜。
既然大潮要等到月初,魔昂说不如回泉水边住一阵子。于是,我们再次踏上黑土辽原。
然而没在辽原上走多久,突然变了天,平地刮来一阵剧烈的南风,久久不退,卷起的白雪似大浪一般。我们藏在一处雪丘之后,一直等到天蒙蒙黑,风才稍稍减弱,但依然挥卷嚣张。
我们从雪丘之后走出时,只见原本平平整整的雪地被狂风捏造得高低起伏,四下里都变了样。原本的黑土辽原虽然茫茫无垠,但走过多次倒也能分辨出四方的不同,可如今,杂乱丛生的雪丘把视线都拦住了。
魔兰爬到一个高高的雪丘顶上,打算在暮色中寻一寻方向,却突然叫了一声。我和魔昂也爬上去,只见百步之外,朦胧雪雾中似有几点黑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