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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2 / 2)

那男子流着浑浊的眼泪,痛苦不堪地从怀里拿出几根蜡烛点燃。我爸定神看了看,又回头瞟了我一眼,笑呵呵地问我,泥菩萨能说话吗?泥菩萨能说话这世界不乱了套了?我帮帮这个倒霉蛋儿?

爸,那你帮他。我说。

我爸走到观音菩萨的背后,清了清嗓,啊——啊——哦——啊……

这几声顿时把来人吓个半死!他一屁股坐在那里,双手合十,脸色煞白。于是我爸和来人进行了一段绕梁三日的对话:

你能确定你现在爱上的这个女人就是你生命里惟一的最后一个女人吗?

是的。

你离婚,然后娶她。

可是我现在的爱人温柔,善良,贤惠,我这样做,是否有一点残忍,有一点不道德?

在婚姻中,没有爱才是残忍和不道德的,你现在爱上了别人已不爱她了,你这样做是正确的。

可是我爱人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那她就是幸福的。

我要与她离婚后另娶别人,她应该是很痛苦的,又怎么会是幸福的呢?

在婚姻里,她还拥有她对你的爱,而你在婚姻中已失去对她的爱,因为你爱上了别人。拥有的就是幸福的,失去的才是痛苦的,所以,痛苦的人是你。你只是她婚姻中真爱的一个具体,当你这个具体不存在的时候,她的真爱会延续到另一个具体,因为她在婚姻中的真爱从没有失去过。所以她才是幸福的,而你才是痛苦的。

她说过今生只爱我一个,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第11章 小寒·大寒(5)

这样的话你也说过。

……

你点燃的三根蜡烛,哪根最亮?

我不知道……

三根蜡烛,就好比是三个女人,其中一根,就是你现在所爱的那个女人,芸芸众生,女人何止千百万,你连三根蜡烛哪根最亮都不知道,也不能把你现在爱的人找出来,你为什么又能确定你现在爱的这个女人就是你生命里惟一的、最后一个女人呢?

……

你现在拿一根蜡烛,放在你的眼前,用心看看,哪根最亮。

眼前的这根,最亮。

你现在把它放回原处,再看看哪根最亮。

我真的还是看不出哪根最亮。

其实你刚拿的那根蜡烛就好比是你现在爱的那个最后的女人,所谓爱由心生,当你感觉你爱她时,你用心去看,就觉的它最亮,当你把它放回原处,你却找不到最亮的一点感觉,你这种所谓的最后的、惟一的爱,只是镜花水月,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哦,我懂了,你并不是要我与我的爱人离婚,你是在点化我。

看破不说破。你去吧。

我现在真的知道我爱的是谁了。

阿弥陀佛。

蓬头垢面的男子迷迷糊糊地走了,我却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了。我爸走过来,笑呵呵地对我说,不吃不喝能想出这些,也难为你老爸哩,我说的还有道理吧?

哦。我哦了一声,赶紧看看尘土和蜘蛛网中的观音泥菩萨,好像那头顶闪了一下光亮。我们住的地方几乎见不到人烟,竟然有菩萨的灵光?

我发愣的时候我爸抻了个懒腰,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江边大戏的戏词来,于是“捏”了嗓子来了两句南腔北调:

“因何错爱小生——至——此?”

“爱的你一品——人——才——!”

有戏 第五部分

第12章 立春·雨水(1)

又到了每年开始的时节。书上说,自秦代,立春就作为春季的开始了。较现代的说法是:立春,原是从天文上来划分的,而在自然界、在人们的心目中,春是温暖,鸟语花香;春是生长,耕耘播种。在气候学中,春季是指候(五天为一候)平均气温摄氏十度至摄氏二十二度的时段。时至立春,人们明显地感觉到白昼长了,太阳暖了。气温、日照、降雨,在这个时节处于一年中的转折点,趋于上升或增多。雨水的涵义是降雨开始,雨量渐增。

光阴易逝,季节催人。“一年之计在于春”。

立春,打春,春雨贵如油……书上对这个时节的描述实在多如牛毛,大体是憧憬和赞美,也有少许压抑的东西,但绝对不影响春天的到来,也影响不了人们在春天里的情绪。

昆明人对春天的赞美更多表现在口头上,春天,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没明显的表现。对我来说,太阳在哪里,什么经多少度,地球怎么转,日长夜短还是夜长日短,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这个时节里更改了我自己的世界。

我爸说,孩子,你来了,你认得我不?

我说,你谁啊?

我爸说,我知道你来,我才来等你。

我说,我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我爸说,儿子,那都由不得你。

我想了想,还是摸不清子午卯酉。我问我爸,你到底是谁啊你?我看着面熟。

和沈玉的发展逐渐走向明朗和正规的时候,我却没有福气享受这缠绵和恩爱,没有机会去继续修补我要修补的东西。沈玉送我进医院时对我说,不怕,你好好治病,病好了我们继续恩爱,不再分离。

可我的身体没能再走出这家医院。

沈玉的哭声已经开始嘶哑,她直奔医生,双手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把眼睛瞪得恐怖——你救他,你救他,你能救他的!

那个医生我认得,他的医术很高,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过去的病人送给他的锦旗,上面写着“妙手回春”。我第一次住进医院的时候就是他主治,那次出院后的多次复查和保健提示,全部来自这个不算年轻的主治医生。他对我妈说,这次不同上次,这次您的孩子并不是复发,而是另一种病症的突发,突发得有些变化,突发得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从沈玉家走出来的时候靠在门框上,慢慢地弯下腰,想抬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沈玉过来扶住我,蹲下来看着我的脸,大惊失色。我只能小声安慰她,但只安慰了一句就疼得坐在了地上。我说,你,快帮我叫救护车……

疼痛能使人昏迷,这种昏迷是混沌,而不是失去知觉。我知道疼,从小腹开始疼,直透到了后腰和后背,然后是胸口,然后是全身。救护车的颠簸就像个摇篮,我突然感觉我像个新生儿一样。疼痛中产生的幻觉实在有些贴切,“摇篮”的摇晃中,两个穿白大褂的救护人员像我的接生婆,沈玉,像我妈。

当然,沈玉通知了我妈,也通知了孙元波柱子及其他们的夫人。我被送进抢救室之前睁开眼睛看了医院走廊上的人,他们都在。

我知道有那么多人关注我,感激得忘记了疼痛。医生护士在我的身上紧张忙活,我却一点也不紧张了。我看着几针或是止疼或是麻醉的液体注进我的胳膊,也看见一个带来苏水味道的氧气罩扣在我的脸上。我眉头舒展,甚至想对人们笑笑。

我再也没有机会笑给人们看了。

时常痛骂“无病呻吟”,但有病的时候,怕是你呻吟的机会也没有。我就是。这时我想,呻吟其实也是说话,是表达,是向人们说也对自己说“我还活着”。

可我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肚子里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我一直在沉睡。沉睡和昏迷实在是两回事,我宁愿昏迷,也不愿沉睡。

据说我睡了四十多个小时。我从沉睡转换到昏迷后听到医生说,他现在已经醒了,虽然没睁眼睛,但他醒了,他也该醒了,睡了四十多个小时了。

第12章 立春·雨水(2)

我听到我妈问医生,他一定饿了,能不能给他喂点什么吃的?医生说,他现在已经不能吞咽了。

我的胰腺病变,来的突然。医生对我妈说了一些关于我的病,我都听得清楚。血行转移:癌细胞经静脉转移到肝,自肝又经上、下腔静脉到肺等处,手术已经来不及了;黄疸:出现严重的黄疸,蔓延的速度惊人;脂肪酶:胰腺癌分泌了大量脂肪酶,使皮下和骨髓内的脂肪组织广泛坏死;晚期:胰腺位于腹膜后,早期发现和治疗的是胰腺炎,并未意料到癌变,目前虽然是突发,却已经是晚期。

我妈哭了。后来我听到沈玉和叶家姐妹都哭了,我不知道柱子孙元波是不是也哭了,我睁不开眼睛。

在医生告诉包括我在内的在病房里的全部来人我的病情后,沈玉在我的病床前单独陪了我一整个晚上。这一夜她没睡觉,一直和我说话。医生告诉她我只是昏迷不是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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